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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貞裹著大衣,瘦瘦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往欄杆下面看。他的眼神很呆滯,又茫然。這是十幾天來第一個夜晚,湯貞沒有像別的正常演員一樣忙於背劇本,而只是像這樣望著外面的黑夜發呆。
周子軻拉開陽台門,走到他身邊摟過他來。
“小周。”湯貞抬頭看他。
“嗯?”
“我好像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湯貞小聲述說,他的聲音散在深秋微寒的空氣里。
周子軻從背後摟過他的腰來,把裹著大衣的阿貞完全摟進自己懷裡了。阿貞薄弱的後背緊貼住了他的心臟,讓周子軻的心也慢慢安穩起來。
“可以的,”周子軻聽到自己說,他的臉頰貼在阿貞的長髮上,此夜綿綿,仿佛沒有盡頭,“慢慢來。”
湯貞到睡前一直沒有說話,他不出聲,也不笑。從出院以來,湯貞似乎一直生活在一種幻覺里,他很幸福,他很神奇地恢復,在小周身邊,似乎所有的病症都不再成為難題了。而現實像一記大棒。並不是小周的魔法不夠神奇,而是湯貞很難救了,他身上的種種問題太多,根深蒂固,連湯貞自己都痛恨、厭倦。
深更半夜,周子軻睡著覺,感覺身邊那總是緊緊依靠著他的那一團熱消失了。有人離開了被窩,在黑暗中爬到了床邊,下了床。大概怕吵醒周子軻,那個人的腳心在地毯上試探了一會兒,沒有碰到自己的拖鞋,便索性光著腳下地,跑過去推開了臥室的門,又從外面悄悄關上。
周子軻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他聽到門外有推拉門在軌道上滑行的聲音,那是大陽台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安靜了片刻,接著又傳來椅子腿上的墊子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想必是有人力氣小,搬不動椅子,只能這麼拖行。
周子軻把眼睛睜開了。
他下了床,也顧不上穿鞋,摸黑拉住臥室的門,打開門就出去了。
陽台的門開了一半,沒有完全關死,外面的天黑透了,風不住吹進來,吹得人心裡發寒。周子軻穿著睡衣,赤著腳走進了陽台。
那把椅子就擱在陽台牆角。
湯貞就坐在椅子上,他用睡衣袖口捂住了嘴。他身體在風裡縮成一團,一本被折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劇本就擱在他膝蓋上,攤開了,紙頁被風掀著。
湯貞抬起眼,正悄聲背劇本的嘴巴離開了袖口。原本在睡覺的小周忽然出現在他面前,氣喘吁吁俯視著他,連鞋也沒穿。
“小周……”湯貞慌亂道,“我吵醒你了……”
湯貞好像很喜歡陽台。從他們最早認識的時候,周子軻就聽湯貞說起過:陽台是自由的地方,人待在這裡,好像隨時隨地都會飛到天上去。
周子軻自己套了件外套,他打開室內的燈,燈照亮了陽台,他把阿貞也包進外套里。
“小周,你去睡覺吧。”分明已經不會吵醒誰了,阿貞還是悄聲細氣的。
“沒事,你繼續背。”周子軻在他身邊坐下了,好像很不放心讓湯貞自己獨自在陽台上過夜。
湯貞待在小周從背後摟他的懷抱里,低頭小聲默念那些念過了一遍又一遍的台詞。“阿貞。”小周突然說。
“嗯?”
“天塌不下來,你知道嗎。”小周的聲音就在他頭頂。
湯貞的眼神還落在眼前的劇本上,光線昏暗,他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空蕩蕩的身體裡安全地收縮著。
周子軻感覺他睡著了。也許是這段時間裡太累了,也許是阿貞小聲慢慢地念著劇本,那聲音輕輕的,像家裡人小時候給他講的睡前故事。阿貞的身體又暖,像個柔軟的小爐,周子軻從背後抱著他,不自覺就把額頭搭在他肩膀上,這麼睡過去了。
醒的時候,天還沒亮起來。
阿貞好像還在念那個劇本呢。他嘴裡喃喃的,念了不知道多少光陰,至今還沒有停的意思。周子軻睜了睜眼睛,他低頭去看,意外發現阿貞手裡的劇本是合起來壓在膝蓋上的。
阿貞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悶,他的頭靠在周子軻胸膛前,大概還不知道周子軻已經醒了。他在夜裡獨自背他的劇本,都有鼻音了,嘴裡還不停下,似乎怕一停下就又會忘記。
他背了一遍,兩遍,就山腰上那一場戲的台詞。因為早聽他念了太多遍,周子軻腦海里都記住了,這會兒仔細聽,他居然一個字都沒有背錯。
湯貞又機械性地開始背下一遍。周子軻把他摟了摟:“阿貞?”湯貞在他懷裡一動,抬起頭來。湯貞那雙眼睛睜了一夜了,這會兒對上周子軻剛睡醒不久的眼睛。周子軻瞧著這雙眼裡忽然溢出透明的液體,就在眼眶裡。阿貞的後背在外套里顫抖著,他捏住手裡的劇本,一眨不眨地望著周子軻的眼睛。他好像想告訴小周什麼,他有點激動,可又怕一打斷自己又忘記。
他哽咽起來了,吐字不太清楚,但嘴裡還不停下。他在周子軻懷裡背那段台詞,聲音變大了,越來越大,他好像想告訴周子軻,他不會再忘記了。
天還未亮,蘭莊酒店的工作人員一邊說著“抱歉”,一邊敲響了劇組不同成員的房門。平日裡,大家都是這個時間段起床,所以今天就算提前說了不拍了,也有許多人提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