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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車大幅旋轉,剎車聲嘶鳴起來,雨夜路滑。甘清下意識伸出手,手心扶住了駱天天的頭,車窗玻璃碎了,甘清的手露出了窗外,把駱天天的頭攬進懷裡。下一秒,又是一陣從車前擋風玻璃過來的巨大撞擊力,讓駱天天的身體和甘清一齊猛地摔在車后座位上。
驚天的剎車聲從灌風灌雨的窗外刺耳地湧起來,接著便是再一聲巨響,是又一聲巨響,連續的相撞,像一場早有預謀的爆炸。駱天天感覺他們的車天翻地覆,天旋地轉,駱天天坐的位置向下陷了巨大的一塊,他的後腦勺猛地磕在積滿雨水的濕冷地面上,甘清的身體極重極重地壓在他身上,皮肉緊貼著皮肉,胸膛緊貼著臉。駱天天在這樣的暈眩中,在甘清的體溫中睜開了眼睛,他看不到甘清的臉孔,只有鏡片碎了的墨鏡扭曲著滑下來,還有血。
梁丘雲把車開進一片棚戶區,犬吠聲四起。車胎碾壓過地上越來越多的垃圾,駛入那家垃圾處理場內。
梁丘雲兩隻手的虎口發麻,等車停了,他終於能把方向盤鬆開了。
他也終於把那座五指山撞破了。
雨落下來,有那麼幾秒鐘,梁丘雲耳邊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他打開車門,堅持走下車去。他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頭頂上空,烏雲密布,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雨中,火焰騰騰升起來了,焚燒爐將報廢車輛的車體碾壓成碎屑,又再一次地焚燒。梁丘雲拿掉臉上的面具,一同丟進了火里。熊熊火苗沿著雨絲向上攀爬。梁丘雲望著那火,他僵硬的臉孔被映得血紅。
梁丘雲換下了運動衣,他穿上來時的雨衣,在黑暗中步行離開了這家垃圾處理場。他走出這片棚戶區,幾條街外就是公交車站。梁丘雲在一柄柄傘中低著頭,聽著周遭細密的雨聲,靜靜等待。
這個夜晚,北京市內發生的一起連環相撞車禍引起了所有媒體電台和市民的注意,全城堵車,主要路段全被封鎖了。艾文濤坐在他爸爸身邊,被堵車堵得煩惱透頂了。
司機在前頭伸著手指頭說:“今兒從下午到現在,光車禍四起了!”
艾宏達“嘖”了一聲,叫自己兒子:“給你媽打個電話。”
“幹嘛呀。”艾文濤百無聊賴地問,他眼皮子都快抬不起來了。
“說咱們堵車,晚點兒到家。”艾宏達說。
艾文濤從車裡拿了把傘,他舉著傘,下車穿過重重車流。他打算去路邊一家超市買包煙抽。一進店裡,艾文濤就聽見店主站在所有來避雨的市民們中央,拿手比劃,還口沫橫飛的。
“……那個林肯在十字路口,綠燈一閃,他就開出來了。就在這個時候,有輛車從他屁股後頭,給他右屁股直接懟上了!”
“是不是撞熄火了啊。”
“不不不,”那店主煞有介事,“應當撞不熄火!但它下雨,輪胎打滑!那車往左一頭扎進萬壽百貨大樓一樓角上,車頭進去司機當場就死了!”
艾文濤擠進貨架裡頭摸煙,他趁機拿出手機給他媽打了個電話,還沒怎麼說話呢,他媽從手機里著急道:“你和你爸呢!怎麼還沒回家!”
“哎,路上堵了嘛,”艾文濤抱怨道,“我們又沒出事兒。”
群眾還在後面熱情十足地交流,試圖復盤幾公里外那場大型事故的現場。
“這時候那個比亞迪就從對面兒過來了,剎車沒剎住,一下兒撞在這個林肯後腰那塊兒,”店主叼著煙,手扶著自己腰部,右手比劃出一個V來,“我估計就這麼又撞死倆人——”
“哎,”這時候一個低低的聲音插進來,“聽說那車裡,坐的是方曦和啊!”
“誰?”
“什麼?”
“剛才有人給我發簡訊,說那個林肯是方曦和的車——新城發展方曦和!方老闆!前幾天剛進去那位——”
艾文濤推開了超市門,腦子裡渾渾噩噩的,舉著傘走出去。他站在超市房檐下面,眼前所見這一條路前前後後,密密麻麻是塞滿了鐵皮汽車。時不時有司機下車來抽菸的,兩側輔路人行道上也全都圍滿了人。
“你說多倒霉啊,路邊走道兒走得好好的讓車給撞了……聽說撞傷好幾個哪!”
艾文濤硬著頭皮從那一個個自行車輪子中間過去。他聽見有人說:“他媽的,這回這事兒可大了……”
夜間新聞通報稱,北京萬壽百貨大樓前十字路口突發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死者兩人,重傷三人,十餘人輕傷被送往醫院:“肇事車輛目前仍在逃,交警部門歡迎知情者提供線索。”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望肇事者不要再存僥倖心理,儘早自首……”
梁丘雲摘下雨衣帽子,站在市中心一家醫院門口抬頭看了兩眼,他走進去了。
新聞上說,死者駕駛員姜某,男,三十一歲;死者甘某,男,二十四歲。
其餘傷者均被送往附近一家醫院急救。
“你好,”梁丘雲跑到了一樓護士站前,他抓住一名值班護士,“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
那護士忙得焦頭爛額,抬頭看見是梁丘雲的臉,原本滿臉不耐煩的,突然間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