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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阿貞,你不用擔心……”
郭小莉坐得離湯貞更近了些,她的手摸進湯貞耳邊的長頭髮里。
“還是,讓他自己來告訴你吧,”郭小莉狠了狠心,對湯貞道,“那小子,他自己敢做,不敢說!”
湯貞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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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Iser 全國後援會在各地展開了聲勢浩大的隊長生日應援,她們行事風格一向激進、高調,恨不得宣傳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們的爸爸、哥哥、寶寶、男朋友要過生日了。奇奇早在二十一號就穿著防曬服戴著防曬帽在城裡各地鐵樞紐、公交車站之間來回奔波。她甚至都顧不上聲討經紀公司亞星娛樂,所有不開心的事統統留待子軻的生日過去了再說。
周子苑也忙著在家裡張羅。她的弟弟子軻剛剛到家,在樓下坐著和年輕男人說了幾句話,便自己悄無聲息地上樓去了。
周子苑朝樓梯上方看了一眼,對年輕男人道:“你幫了子軻的忙,現在全家數你面子最大。”
年輕男人立刻謙虛了:“還是朱叔叔的面子大。”
吉叔接到葉師傅的來電。老裁縫在電話里吼,你家的小祖宗怎麼還不和湯貞來試衣裳:“我等好幾天啦!”
吉叔也往樓上瞅,猶豫道,這個,湯貞還沒出院哪。
“住院也能試呀,”葉師傅輕輕抱怨,“怎麼拖這麼久啊?”
日暮黃昏時候,周家大宅里里外外儘是人在忙碌。廚房裡苗嬸揮舞炒勺,和幾位大師傅一塊兒焰火騰騰地忙活,刀刃在砧板上剁剁直響。朱塞來了,下了小汽車走進家門,徇著香味搓著手就想進廚房,讓吉叔把他捉住了。
“人家湯貞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朱塞對吉叔偷偷地說小秘密,“您老就別催了,子軻正愁呢!”
周子軻坐在臥室的地板上,後背靠住了床。他先是這麼坐著發了會兒呆,手心裡握著一座小小的奧林匹斯山微縮雕塑,從他有記憶起,這東西就擱在他的床頭燈下面。
他把這山,連同上面生活的眾神,一同放在了手邊的地板上。
周子軻已經很多年沒回過這個地方了。除了每年到樓下餐廳參加幾次“家宴”,他幾乎不上樓。小的時候他覺得這棟房子太大了,大得他跑到山頂都會遇到爸爸的保安,跑很多房間都找不到媽媽的所在。但現在回頭看,這座房子是這樣小,這樣陳舊,這樣一覽無遺,他回到自己的臥室,裡面所有的家具都比記憶里要小。
小時侯,他喜歡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喜歡獨處的時間。每次有叫人煩心的事發生,他喜歡在臥室里拼汽車模型,這總能很快叫他平靜下來。
書桌上正巧放著四輛小汽車。周子軻打開書架,目光從左到右掃過去,他把上面的汽車模型一架一架拿下來。加上那四輛,正巧是十九輛。
周子軻捧著這一堆車模坐回到地板上,放到以前,這些模型夠他舒舒服服度過一整個周末。手機上閃過經紀人郭小莉的來電,周子軻看了一眼,把手機徹底關掉。汽車模型散落了一地,周子軻拿起其中一架翻過來,上手把四輪、車身、底盤全拆掉了,一隻黃銅色的纏滿支架與填充物的零件當即從車身中間裸露了出來。
周子軻把那只有著八個稜角的零件湊近了眼前看,他吹了吹上面的塵灰,用手擦了擦,擱到了一邊。他接著又去拆下一輛。在他童年的想像里,這本該是個變魔術一般的表演,最好媽媽在,外公也在,甚至周世友也在。
十九架模型拆完,十九隻形狀各異的黃銅色零件堆放在地板上。周子軻彎下腰,把它們挨個又拿起來觀察,很快他就回憶起來了。他把它們一個個拿起來,組合拼起來。
十九個零件拼成了一個殘缺不全的環,正是這些經過精準計算,經過重塑打磨的零件表面的每個孔洞、每條溝壑、每根伸出來的或直或彎的銅絲,能使得一個完全吻合的機械環境可以在動力下正常運轉起來。
周子軻從小愛觀察這類玩具,他知道這種機械必須分毫不差,每個零件的硬度都有不同要求。他伸手拉開了床頭櫃,把裡面一隻皺皺縮縮的書包拽出來。
這是個十五歲小男孩的書包,叫周子軻現在看,只覺得無論這男孩,還是這書包,全都小得可憐。他把書包拉開,翻過來一倒,一本圖紙和一個大紙團當即滾落了出來。
周子軻把圖紙翻開看了幾眼,放去一邊。他拿過那個沉重的大紙團,耐著性子像剝洋蔥似的,把十五歲男孩的小心翼翼全都剝開。
裡面躺著一個零件,一樣的黃銅色零件。周子軻把那個零件放在手裡掂了掂,他從小男孩的書包里又摸出張砂紙,把零件捏在手裡,低著頭專心打磨起來。
二十個零件拼做了一個完整的環。周子軻坐在地板上,有那麼一會兒,他沒有感覺到自己內心有什麼平靜。
耳邊像有無窮無盡的蟬鳴。
窗外夕陽的光照進來,那是一種溫柔的顏色,像個懷抱似的,把周子軻的全身都籠罩住了。周子軻在一堆拆卸開的模型中間站了起來,他打開書架,在一張張唱片中間抽了兩張。
上上世紀的老柜子,四面墜了四把合心黃銅鎖。周子軻從柜子底下抽出一根銅絲,他扶著鎖,把銅絲捅進去,鎖一把把很輕鬆就撬開了。他打開唱機的蓋子,把蓋子也拆下來,彎下腰雙手扶著櫃身一錯,上層的唱機就取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