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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那病人問。
梁丘雲忽然看見了自己手背上的針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越發不能理解這每一天。
梁丘雲朝門欄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天天呢?”
病人說:“啊?”
梁丘雲手裡拿著半個包子:“讓你送包子的人。”
那病人臉色頓時變了,站起來:“這是我買的!哪有人送啊!”
他一出聲,這條走廊的聲控燈忽然亮了,這病人被頭頂大燈嚇了一跳,他回來把手伸進梁丘雲門欄的縫隙里拿走包子,他要趕緊走了。
包子涼透了,餡兒和皮完全分開,梁丘雲眼看著餡兒掉在地上。鐵門連接著報警裝置,一拽就響。那病人被趕過來的醫護人員抓住了,他拿腳踹梁丘雲的鐵門:“你吃了我的包子!你什麼都不給!”
梁丘雲看著那人被帶走了。
連門口的護士都走了。梁丘雲低下頭,把手裡的半個包子吞進嘴裡,他索性坐在地上了,把眼前摔碎的包子餡兒撿起來,放到嘴裡吃。
待到吃完,梁丘雲一個人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有月光從門外籠罩過來,照在梁丘雲眼前那麼一小塊兒地板上。
純白色的。映進梁丘雲瞳仁里,似乎近在咫尺。
梁丘雲先摸著身邊的地板,他把手伸過去了,手指起初觸摸到了那片光的邊緣,慢慢的,他把整隻手背都放在了月光落下的地方,月光涼的,太遠了,感覺不到溫暖,他的手翻過來,好像想掬起了一捧。
忽然有人影擋在了門外,梁丘雲好像在綠洲里取水的人,這麼抬起頭來。
鐵門被拉開了。梁丘雲欣喜地想,他可以去夠月亮了。
直到槍口抵上了他的額頭。
血沿著長滿繭子的手掌內側流下去了。當門從外面關上,梁丘雲倒在地上,睜大了眼,兩手空空。
“天天走了,阿貞。”
湯貞坐在浴室裡面,半夜三更,他總是不斷驚醒。家裡明明很靜,湯貞還總覺得耳邊有槍聲。
他低下頭,借著頭頂的光暈,把手心打開了。
一匹馬藏在了圍牆外的樹下。牆內警報聲四起。沒過幾分鐘,一個男人邊脫安保人員的外套,邊走過來了。他把衣服丟在地上,抓過了馬韁,騎在馬上一路小跑就走。
凌晨,數九寒冬,北京的街道上少見車影,倒見一匹馬在輔路上慢悠悠地走。這個點兒了,街上除了送貨的,哪兒還會有人呢?
印有“遠騰物流”四個字的運輸車在路上開過去了。
紅綠燈變幻,方遒伸手拽住了馬韁,他轉過頭,看到那輛車在身後開遠,連帶著“遠騰物流”四個字,一同匯入了紅塵俗世的洪流中。
靠近護城河,潮濕的空氣更加冰冷刺骨。方遒下了馬,他把自己用的槍裝進馬鞍的袋子裡,馬兒回過頭,用鼻子蹭方遒的手,方遒把裝滿資料的袋子拉鏈拉上,他把手放在馬兒脖子上,輕輕撫摸過去。
方遒一拍馬屁股,馬兒一躍而起,邁開步子,沿著河岸不見蹤影。
方遒游進了護城河裡。他仿佛是歸家的一尾魚,將生命潛入到河海深處。
派出所值班民警正值夜班,這會兒打開門,瞧見好端端的在北京市區怎麼一匹大活馬出現在門外。他們走出去,打開了手電筒,朝四周照看,他們嘗試著去牽住馬韁,控制住馬,然後趕緊給上級匯報情況。
“麟兒不姓傅,姓方,”辛明珠說,她坐在沙發上,用手絹擦了擦手裡的相片,給還在念小學的寶貝兒子看,“這是你大哥。”
“大哥?”方麟把照片拿在手裡,他從記事起,都不知道他還有哥哥。
方遒在照片中笑,他頭髮短利,笑容自信,穿一件筆挺的襯衫,像一位商務精英。
裡間,只聽甘霖道:“萬邦現在手裡也沒多少,我看了名單了,全是老傢伙,不值得看。”
方曦和道:“你給賴一卓打個電話,叫他去找,去挑。”
甘霖輕聲笑了,在裡頭吞雲吐霧。
“方叔叔去見湯貞了嗎?”
“沒有。”
“不見了?”
方曦和頓了頓:“不舍。”
甘霖又笑。
“一隻很漂亮的小鳥,金色的翅膀,歌喉玲瓏,聽他唱唱歌就挺高興的。為了這段過去,也不忍心去傷害他。”方曦和說。
甘霖不以為意道:“您怎麼就知道——”
傅春生進來了,拿著電話,說是甘家老太太打來的,找甘霖的。
甘霖把煙夾在指縫裡,接電話。他也不招呼老太太,只聽著,然後不咸不淡地“嗯”“嗯”應著。
傅春生過來幫方曦和放鬆腿部,新的假肢還是不太適應。“甘霖眼下回來了,”傅春生說,“北京也不是他老甘家的傷心地了。”
方曦和低頭喝茶。“變味了。”他瞧了一眼茶杯里飄的老甘家貢茶葉。
傅春生一愣:“和甘清以前送過來的,確實不太一樣。”
“甘清這小子,我還怪想他的。”方曦和把嘴裡的茶葉吐出來,合上茶蓋放在一邊。
“太年輕了,可惜啊,”傅春生說,“本來能把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