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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湯貞仰著頭,看了一會兒頭頂上方的壁畫,長頭髮滑下了肩頭。湯貞對周子軻說。
但周子軻並沒在他眼中看到太多的驚異。也許阿貞到過的漂亮地方太多了。
“就是太舊了。”周子軻說,也抬起頭朝頭頂看了看。
“從我出生的時候就是這樣……二十年了,也沒翻新過。”
周子軻一直有種感覺,這棟房子裡所有的人,都不是這所房子的主人,而只是一些寄住者,負責修繕這所過大的房子,維持這個過大的家庭。
周子軻牽著阿貞的手,從起居室出來,沿最長的那條走廊,往東的方向走。這是他出生長大,度過童年時光的地方,似乎有了這麼一層含義,也就更值得周子軻帶阿貞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了。
走廊盡頭,一條窄窄的樓梯向上延伸。樓梯轉角處有一扇長方形的窗子,窗格玻璃五彩斑斕,繪著一株月桂樹的像。
周子軻的手從睡衣袖子裡伸出來,推開這扇窗,一下子山間的晚風從外面湧進來了,吹起周子軻那睡軟了的溫馴的頭髮,像一隻溫柔的手,拂上了年輕人的額頭。
周子軻離開了窗前,握緊了阿貞的手,帶著阿貞往樓梯上走了幾階,然後轉過身,他先在樓梯上坐下了。
湯貞也轉過身,坐在小周身邊。他兩隻腳放在了兩級台階下面,小周腿更長,踩在更下面的台階上。
有一位傭人原本站在附近,這會兒轉身到了牆後,到了湯貞看不到的地方。
“是不是很安靜?”周子軻扭頭看湯貞,兩個人挨得這麼近,周子軻聲音放輕了,聽起來低啞,笑著說,“沒有人。”
湯貞也近距離看小周的眼睛。他感覺小周的手從身後摟他。
“小時候,我最喜歡坐在這裡。”小周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好奇怪,湯貞想。小的時候,他害怕黑,怕爸爸媽媽不在家,留他一個人在家裡,怕孤獨,很寂寞。
可小周呢。
家裡這麼多人,小周卻喜歡獨自呆在光線昏暗的一隅,喜歡偏僻安靜的樓梯。
湯貞仰起頭,坐在台階上的膝蓋歪過去了,因為小周湊過來,親吻他的嘴唇。周圍沒有人看到他們,但湯貞還是有些緊張。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其中有一條是:小周以前坐在這裡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湯貞有點喘不上氣。吻結束了,他感覺小周摟著他,摟得緊緊的,也不講話。
吉叔接到電話,說周老爺子的專機到北京了,估計半個小時後到家。吉叔匆匆上樓,正好遇到帶湯貞到樓上看了一大圈的子軻。子軻穿著身睡衣,外表瞧著沒太大問題。一見到吉叔,子軻就對阿貞說他和吉叔有點事情,要阿貞先回房間去。
吉叔盯著子軻的臉,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然阿貞一走,子軻臉色就有點維持不住了。“吉叔,幫我個忙。”子軻輕聲說。
昨天夜裡才出了車禍,今天早上大夫還囑咐,回去以後多臥床休息,不要亂走動,可子軻實在太能硬撐,太想在人前裝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他的睡衣扣子解開,裡面是深灰色固定肋骨的彈力帶,昨天還好好的大小伙子,腰上纏滿了刺眼的繃帶。
子軻不知道心疼自己,吉叔一看見就控制不住地眼熱。他扶著孩子在沙發坐下了,轉頭就去樓下給老爺子的住家護士打電話。
周子軻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不小心弄得傷口開裂的,他的心不在這上面,疼得頻繁,他自己就更不當回事了。幸好縫針那個大傷口沒事。不少人從門外進來,幾位住家護士不到十分鐘就趕過來了。她們小心翼翼拆掉了子軻腰上染血的繃帶,還安慰吉叔說,傷口一天一換藥是很正常的事。
吉叔後知後覺,說:“子軻,老爺子快要回來了!”
周子軻抬起頭,神情很茫然。
“沒事,”周子軻低下頭,看護士們在給他的傷口消毒,他臉時不時皺一下,對吉叔說,“我收拾好了再去見他。”
當然了,吉叔想。子軻在老爺子面前從不示弱。眼下受了傷,恐怕就更要全副武裝地見他了。
可明明是父子兩個。老爺子連夜趕回北京,是因為心裡還是記掛。吉叔只企盼著,老爺子待會兒不要再說什麼難聽的諷刺的話,激得子軻連夜搬走才好。
身後門開了。吉叔轉過身,看到湯貞不知怎麼的從門邊的護士身後冒出來。
吉叔脫口而出:“哎喲——”
湯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遲遲不見小周,出門看到許多人圍在這裡。在小周的家,他不敢到處亂走,可藥水的氣味從門縫裡傳出來。
一見到護士和吉叔都在,湯貞更確定小周在了,可吉叔走過來,擋住他。湯貞踮起腳問:“小周?”
就聽到小周從裡面深吸一口氣,說:“阿貞你先出去——”
周世友先生拄著手裡的拐杖,連身上的外套也沒脫。他在助手的攙扶下上了樓梯,邊走邊聽身旁的住家護士長和他說事情。還沒完全走上二樓,周老先生就瞧見吉叔從一扇門裡出來,把一個長頭髮很瘦的年輕人往外勸。
周世友只看見背影,就覺得這十有八九是報紙上那個人。
“阿貞啊,子軻在做檢查,沒發生什麼事——”吉叔低頭正勸湯貞,一抬頭,目光看到了樓梯口走上來的老爺子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