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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打開廚房通往後院的門,數落他:“筍對胃不好!”
艾文濤從旁邊對他爸道:“他其實不愛吃飯,特挑。不如咱現在打電話給酒店訂一桌——”
老艾總正彎下他的老腰摘菜,腰卡卡直響:“兒子,扶一把!”
等從棚里出來了,老艾總擦了鞋底的泥,手裡握著一把鮮嫩的青菜,得意道:“不愛吃,說明還是做得不好吃!看你老爹的手藝。”
周子軻開車到艾文濤家的時候已經近七點。天上又下起小雨。從車裡一出來艾文濤就發覺周子軻臉色不對,仔細一問,是又連午飯都沒吃。
你這幾天幹嘛去了?艾文濤擔心問他。
周子軻進門道:“吉叔沒告訴你。”
這一句話把艾文濤噎了。
艾文濤跟在後頭道:“我、我知道你前天去你家劇院了。這兩天呢?”
艾文濤的媽媽過來了,圍裙還沒摘,一見周子軻就喜笑顏開的。周子軻對艾文濤父母倒是一向有禮貌,從小見面就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地叫著,比對自己老子還親,讓艾文濤一直很不解。
艾文濤他爸媽都是不大講究的人。是搬到這個城市來,才不得不在樸實無華的內在外面裹了一層不中不洋的講究。老艾總愛子如命,平時見著什麼好的新鮮的都忍不住拿出來和兒子分享。艾文濤還記得小時候他第一次邀請小周同學來家裡做客。小周同學好不容易被汽車模型勾引來了,結果那天老艾總喝多了一點酒,看見兩位小朋友進門就拉著他們倆分享他剛買的玉石。艾文濤倒彎著兩條眉毛坐在板凳上,生怕旁邊的小周同學被煩著了要回家。他頻頻給自己老爹使眼色,可老艾總不僅不聽,給倆小孩顯擺完了玉,又開始分享他當天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大新聞。“兒子,”他還說,“這是國家大事,你說說你怎麼看的?”
艾文濤無心回答,胡扯一大堆。老艾總皺眉,看了看一邊正襟危坐的小周同學,便問小周同學怎麼看。小周同學平日裡惜字如金,上學一天下來搭理艾文濤一句就不錯了,那天非但聽得認真,回答老艾總的問題也答得有板有眼,跟老艾總還你來我往地交流了幾句。艾文濤驚掉了下巴,老艾總也嘖嘖稱奇,不禁豎起大拇指。
事後艾文濤追著小周同學說:“我爸他不是每天都這樣的——”
小周同學說:“我看你爸挺好的。”
艾文濤一聽這個:“那當然了,那是我爸!”
艾文濤一誇起自己爹來就沒完沒了。他總覺得自己老子是天底下第一號牛逼人物。
“但我老爸再怎麼著,也不如你爸厲害。哥們兒,你老子才是真牛逼!”
艾文濤見過周世友,平時看電視新聞也時不時看見這名字。那和他爸爸不一樣,那是天上的人。
小周同學不置一詞。
艾文濤的媽媽拿了棉絨拖鞋給周子軻換上,邊帶周子軻和艾文濤上樓,邊說:“子軻今晚上就住這兒吧。阿姨早聽說你胃不好啊,今天還和文濤商量給你燉了湯,等晚上燉好了叫他給你送去。”
周子軻上著樓梯,也不吭聲,聽著艾文濤的媽媽講,猴頭菇養胃的,昨天晚上睡前就泡上了,今早在雞湯里煮了多久,又與老鴨一起小火慢燉。
艾文濤也從旁幫腔:“哥們兒,你就住這吧。外面下雨了你看,別再睡車裡了。”
“謝謝阿姨。”周子軻講。
艾媽媽受寵若驚的。
周子軻在艾文濤家有一間客房,這麼多年只有他住過。從幼兒園時候兩個人成了朋友,艾文濤時不時就被周子軻的媽媽邀請到山上湖邊去住,周子軻也偶爾下山到他家來,吃兩頓艾文濤爸媽做的飯,然後兩個人一起玩艾文濤的汽車模型。
趁周子軻在客房裡頭換外套,艾文濤與他媽竊竊私語。
艾媽媽臉色一下變了:“蕙蘭的忌日?”
飯菜做好了。老艾總邀請周子軻上桌,一家人坐到一塊兒。保姆端著電飯鍋,老艾總親自給周子軻盛了第一碗米飯:“叔叔知道你愛吃米,這是我們東北老家松花江畔的大米,你嘗嘗!”
周子軻看見熱騰騰的米飯到自己面前,那一粒粒米瑩潤飽滿,蒸汽往他缺少休息的乾澀的眼睛裡撲。
“謝謝叔叔。”
艾媽媽從旁邊用公筷夾菜,講:“子軻,吃點阿姨做的焗南瓜。文濤,你和子軻坐得近,幫幫忙呀。”
艾文濤知道周子軻不喜歡別人給他夾菜,只好說:“知道了媽,你不用管啦!”
艾文濤的媽媽早年和周子軻的母親周穆蕙蘭有些交情。周子軻在學校不交什麼朋友,只有一個艾文濤在後面死纏爛打的,顯得關係不錯。周穆蕙蘭時不時就給艾媽媽打電話,交流孩子的事情,還經常把他們一家三口請上山去。
艾媽媽記得頗清楚,有一回,文濤在飯桌上和周穆太太說起一件事,是一件關於“爸爸”的事。
沒過多久,他們一家三口又上山了,這回是周老爺子作主,請他們去的。艾媽媽在周家大宅總是有些拘謹,生怕做了什麼沒禮貌的事,叫人看了他們一家的笑話。兒子文濤跑過來,說他剛剛過來的時候,聽見周老爺子和周太太在裡面說話。“艾宏達這個人,倒是實在。”周老爺子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