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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軻把手機丟到一邊。他還穿著那件白襯衫,因為抱著湯貞一路回來,襯衫被浸得半濕半干,不少褶皺。周子軻坐在沙發上,汗濕的眼睛抬起來,他彎下腰,忽然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臉。
湯貞急促地喘著氣,當周子軻強行抱住他的時候,湯貞深呼吸著,喉嚨深處發出一種仿佛蘊藏著巨大痛苦,是正承受最殘忍的酷刑的人才會發出的悲戚的哭聲。
周子軻確實感覺到了一種陌生。
他下意識把真實的湯貞抱得更緊,把他並不了解的這部分“湯貞”全緊摟在懷裡。
湯貞的身體很快便像斷了線了,他失去牽引的身體仿佛被周子軻的體溫卸掉了全身力量,他的額頭貼在周子軻脖子上,一張臉滿是淚水的。
“他說,‘小周不能進 Mattias’……”
“他求我,別讓你和 Mattias 扯上什麼關係……”
周子軻把手機拿回來,找了一個號碼打過去,對方接起來,周子軻問:“尤師傅?”
電話那端的人愣了愣,許是很久都沒聽過周子軻的聲音了。
“是……小周啊?”尤師傅問。
周子軻輕聲道:“你還記得我。”
這個家除了正在熟睡的湯貞、小聲打電話的子軻以外,就只有郭小莉、祁祿、溫心三個人。可這會兒,這三人一直安安靜靜的,像是想知道周子軻打算幹什麼。
周子軻問尤師傅訂完了夜宵,放下手機從沙發上站起來了。看見郭小莉的時候,周子軻什麼也沒說。早在簽下 Mattias 重組合同的時候他就知道,從今往後,作為隊長,作為“同一個組合唯一的搭檔”,湯貞生活、工作中的一切他都能說了算。
窗外的北京,天色早已黑了。周子軻沒有選擇休息,也沒嘗尤師傅送上門來的粥。他拿著祁祿找來的工具,親手和祁祿一塊兒拆湯貞這個家裡里外外密布的鎖——
從每扇大大小小的窗戶,到每一扇陽台門。
湯貞過去在家,本就哪裡都去不了。若是再連看都看不見。周子軻都想像不出湯貞是怎麼捱過這一天天的。
溫心快步跑過來,從背後輕叫道:“子軻!湯貞老師他醒了!”
周子軻還低著頭拆鎖,他愣了愣,轉過身。
郭小莉彎腰在湯貞面前,手摸著湯貞微微低下了的臉頰,細細觀察湯貞的精神狀況。周子軻停在了門外,臥室裡頭沒開燈,只有外面的光透過門映照進去,把周子軻的影子拉長在地毯上。
湯貞不知是什麼時候醒的,他眼睛半垂著,沒睜開,好像還是個昏昏欲睡的樣子。夏天的夜晚,他睡得渾身熱乎乎,出了不少汗。看起來手腳也軟,是勉強支撐著坐在床邊。
他的頭髮汗濕了,貼了耳鬢,遮住他總下意識低下去的臉。
那道長長的影子靠近過來。郭小莉放開手,直起腰站著。湯貞的眼睛也抬起來,他好像很怯懦,他在門外映進來的光中看清了小周的面孔。
湯貞的嘴唇顫了顫,他目不轉睛望住了眼前近在咫尺的小周。
周子軻的膝蓋彎下去了,他在湯貞面前放下了自己的高度,好讓湯貞不用仰望就能一直看著他。
湯貞的眼神閃爍,在小周面前,他好像不再有躲閃的餘地了。
他可以打電話懇求毛總,他可以在療養院裡瘋一樣地哭泣,可在小周面前,他是安安靜靜的,很體面,很聽話,沒有一句話要講。
周子軻瞧著湯貞望他時的眼神,當褪去了那層堅硬固執的外殼,經過了這段時間,在療養院裡住了這麼久,終於,當湯貞望著他的時候,當湯貞被蛻了殼,被破了繭了,才又是周子軻記憶中那個樣子了。
明明離不開我。周子軻想。為什麼要學別人冷酷無情,把我往外推呢?
*
溫心捧著粥,到了湯貞老師面前,把粥碗和瓷勺都交到子軻手裡。
湯貞的手攥住了身邊的床單,好像害怕。小周就在他面前,親手用勺子在碗邊盛了一點粥,不多,很淺,小周吹了吹,朝湯貞拿過來。
湯貞一開始瞧著小周的臉,呆呆的,沒反應。
溫心在旁邊勸:“湯貞老師,是尤師傅做的,子軻點的你最喜歡吃的——”
周子軻也不說什麼去哄。
湯貞在他眼前慢慢低下了頭,好像雛鳥吃食,一點點吃他勺中吹涼了的粥。
湯貞把粥咽下去,從頭到腳都很平靜。不是療養院中那個樣子。
也許周子軻就在跟前,他就是再瘋也發作不出來了。
溫心、祁祿幾個人就在一旁看著,看著周子軻又舀了半勺的粥,小心吹了吹。周子軻過去這麼照顧過誰?他似乎很清楚只要他這麼做,湯貞再勉為其難也會多吃一口。
他明明是個急性子,明明最沒耐性。湯貞吃粥像貓一樣慢,周子軻瞧著湯貞耳邊滑下臉頰的幾撮頭髮,瞧湯貞一邊吃粥,一邊顫抖的眼睫毛。時間好像是很緩慢的,又快得讓人無從察覺。
祁祿把手中的藥袋給了周子軻,把還剩半碗的粥和勺子拿走。祁祿日夜照顧著湯貞的衣食起居,他也許知道湯貞能吃多少——一特別是到了周子軻這個小男朋友面前,湯貞明明吃不下了,還習慣逞強。
藥袋上寫著一行字,是祁祿的筆記:“你來監督他吃藥,你要看著他咽下去。”後面還有括號,括號里寫:“他會假裝咽了,再偷偷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