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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臭小子,他也會去愛人嗎?
他也會痛苦,會失落,會被人拒絕, 會意識到並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有義務遷就、忍讓、愛護他嗎?
一度,周世友還真以為他是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生下來就為了在他家毀天滅地,從蕙蘭走了以後,更是金身不壞,刀槍不入。
分手這種事太正常了。在周世友看來,他這個小兒子談戀愛都是奇蹟,不被人甩上幾次,是根本學不會如何去愛人的。
周世友每日辛勤工作,多做善事。那麼他也會有回報。
“但他,本性不壞,”周世友抬眼看了湯貞,無所謂湯貞是誰,也許是菩薩灑下的甘露,落在人間的一粒凡塵,周世友對湯貞說,像將軍對下士的囑咐,“對他好一點。”
因為周老爺子回家了,整個家裡分外安靜。湯貞從家主的書房裡出來,正好遇到等在門外心急如焚的吉叔。吉叔剛想問湯貞什麼,忽然面前的門開了,周老爺子自己拄著手杖,走出來。
子軻終於換完了藥,在睡衣外面穿了外套,出來要找湯貞,卻看到周世友朝他的方向走過來了。
湯貞站在走廊邊,耳邊還有方才老先生對他說的話。
“他雖然缺點很多,是個倔孩子,但也不是完全無藥可救的。”
“他要是做了什麼不對的,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先生對湯貞說,“你要很嚴厲地批評他,拉住他。你的話,他能聽進去吧?”
周世友到周子軻面前了,周子軻個頭高一些,但也許是受傷了,也許很久沒回來住過,也許是擔心湯貞被為難,他有些不自在,不像周世友氣勢這麼足。父子兩人面對面,周世友抬起眼,那雙眼睛兇巴巴的,一副興師問罪的派頭,在周子軻全身上下掃了好幾眼。
他忽然舉起手杖。吉叔從後面一下子睜大眼睛了,只聽苗嬸從樓梯下面奔上來,苗嬸嘴裡嚷:老爺子,子苑和小秦去接你了,還在路上,子軻受了大罪了,你可千萬別傷著子軻——老爺子的手杖尖越過了周子軻,推開了周子軻身後那扇被擋住的門。
周子軻一歪頭,看著周老爺子一聲不吭走進去了。
周子軻早看他老子不順眼,其中一點就是太愛裝。小時候全家人都擔心周世友不開心,或是工作太忙,周子軻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就不能像別人的爸爸一樣笑,讓家裡人都開心些。
隔著條走廊,周子軻遠遠看了看阿貞,阿貞似乎好好的,沒什麼事。周子軻才放心了一點,跟在他老子身後進去了。
門被他隨手從背後關上。
房間已經被人收拾過。周子軻剛才在這裡換藥,可眼下什麼痕跡都看不到了,地板擦得乾乾淨淨,沙發罩都有人換過,連藥水的氣味都聞不到了。
周世友回過頭,手杖拄在地毯上,身邊別的什麼人都沒有,只有他們父子兩個人。
周子軻站在門邊,這麼多年,他沒有養成主動和自己父親問好的習慣。
在周世友看來,這一切是很可笑的:這小子,被人在外面跟蹤,一路跟到了北京來,中了圈套,挨了打,險些被車撞死,自己半夜從護城河裡游上來……
周世友這會兒瞧著他臉上還是那種倔強的神情:明明涉世未深,輕易就能被人設套兒埋伏了,明明吃盡了虧,在自己親爹面前,還裝得像個英雄似的,把傷口包裹起來,不肯服一句軟。
周子軻抬起眼看周世友,他正處在一個很應激的狀態中,似乎只等周世友說一句話,他隨時就會走,離開這個他一度恨之入骨,眼下受了傷,才不得不回來的地方。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周世友突然說。
周子軻沒聽懂。
“昨天晚上來了,把好好的客人扔到樓上自己一個人跑了,他是一個人,參加的是你爹的壽宴,我認識他嗎,我不認識,你有多重要的事臨陣就遛啊?”周世友看他,恨鐵不成鋼道,“親戚朋友全都知道了,現在包成這個樣兒回來,又把人當外人,那你為什麼帶他回家啊——”
周子軻皺起眉,越發聽不懂了:“什麼啊。”
周世友突然把手裡手杖舉起來了,朝周子軻睡衣上綁著彈力固定帶的地方就捅,周子軻始料未及,往後一退。
周世友的手杖一敲地面。
“這點兒傷有什麼不能見人?”周世友看他,嫌棄道,“怕他看見了說你是小傷是不是。”
湯貞一直站在吉叔身邊。直到周子軻黑著張臉從門裡出來了,湯貞才走過去,感覺小周一把攬住他,小周一句話都沒說,沿走廊走了幾步,拉開自己房間的門就拉著阿貞進去了。
周世友壽宴一天,去國外出差了一天,兩天而已,就有太多事情急等他簽字拍板。嘉蘭帝國運轉了這麼多年,按道理講少一個人早就沒關係了,但集團下面的人也好,合作方也好,都太迷信、仰仗這位老人的意見。因為秘書團還留在首爾善後,陪老爺子回家的是幾位助手。夜裡十二點了,老爺子按動書桌電話機的按鍵,等在樓下的助手便都上樓了,周子苑也過來。助手們封存起老先生處理完的文件,連夜送往集團各負責人的住處,這是周世友的辦事風格,除了壽宴這種要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特殊日子,他極少拖延工作,雷厲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