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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她問自己老公:“周老闆找你說什麼?”
艾宏達在前頭開車:“說兒子唄。”
隔了幾天,周穆太太又打電話來了。她半是疑惑,半是訴苦的,同艾太太講了那件關於“爸爸”的事。她說,周老爺子,昨天,在她的陪同下,專程抽出時間到子軻房間裡,找子軻“談心”。周老爺子從報紙上挑了一則時事新聞,問子軻對那新聞有什麼看法。
周子軻冷冰冰看了他爸一眼。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回答了。
周穆蕙蘭原本正高興呢,就算是子軻這樣性格的孩子,也渴望被自己的父母尊重,也願意和父母交流。
就聽周世友從旁邊生硬地“嗯”了一聲。周世友坐著和周子軻站著一般高。他盯著子軻的眼睛,逐字逐句重複了周子軻剛剛的看法和論點,接著他仿佛訓斥下屬,毫不客氣當著全家人的面把周子軻說的逐條批駁了一遍。
周世友原本說話就不好聽,周穆蕙蘭只見子軻站在跟前,臉色是越來越不好看了,緊閉著嘴,敵視著父親,也不吭聲。
周世友批駁完了,問:“你聽明白了嗎?”
父子倆是差點又爭吵起來。
周子軻還是個十歲不到的小孩,能講出什麼驚天動地讓周世友都刮目相看的見解。周穆蕙蘭問周世友:“就不能鼓勵著點,少說一點。”
周世友理所當然道:“我是教育他,說這麼多是為了他好。”
艾太太在電話里聽著,也沒法幫周穆太太出什麼主意。他們兩家是兩類人,出得了什麼主意。
周子軻吃飯時候不說話,連帶著一桌子人都不吭聲。艾文濤發現周子軻今天在他家飯桌上竟真的胃口不錯,一碗米飯都吃完了。
艾文濤和周子軻說,今天學校發放假通知:“我給你把寒假作業背回來了。”
周子軻連這兩天的期末考試都沒去參加,寒假作業就算拿來了他也不寫。
艾文濤又說:“那什麼……我媽去看她煲的湯了,咱們先上樓玩去!”又低聲道,“我爸從古巴弄了一盒金牌雪茄,老寶貝了。等我啊,我這就去順兩根。”
*
最早艾文濤問周子軻,想不想知道菸草是什麼味道。
周子軻那時候剛上中學,是尖子優等生,在學校里同學捧著老師護著,照片動不動就上學校的光榮榜。艾文濤的煙遞過去了,他不接。大概在周子軻看來,這些抽菸喝酒之類麻醉自身的低級享樂,他完全不需要。
是上初二那年,有一回,周子軻放學從圖書館裡出來,正好和艾文濤撞見了。周子軻雖然成績好,但他很少看書,更別提逛圖書館。艾文濤過去找他,發現周子軻把手裡的書封皮向里,擋住了。
艾文濤問周子軻要不要跟他的朋友們一起去玩,艾文濤兩隻手捏一塊兒:“那個……蕙蘭阿姨最近老問我,怎麼不帶你一塊兒玩,帶你多交點朋友,我說不是我不帶,是我哥們兒不願意理我……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哥們兒,其實他們不那麼壞!就是一群傻逼,他們可想和你做朋友了——”
艾文濤嘴裡說了一大堆。周子軻看了艾文濤身後:“你們去哪裡玩。”
事後回想起來,那便是周子軻改變的開始了。他第一次抽菸,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加入到艾文濤的朋友團體裡去,玩各種荒誕不經,離經叛道,又傻裡傻氣的遊戲。周子軻身邊的兄弟變多了,女朋友也變多了,變得像個普普通通的青春期男孩,在享受他的生活。艾文濤第一次和蕙蘭阿姨說這件事的時候,蕙蘭阿姨又驚又笑又喜,不停地謝謝文濤。
艾文濤當時不知道蕙蘭阿姨得了病,他幫周子軻找作業本的時候,從書桌抽屜里翻出幾本標著圖書館標籤的書,多是英文,The Emperor of All Maladies,什麼意思,艾文濤看不懂。
他問周子軻在看什麼書。周子軻說不知道。他大約也是瞎借的,並看不懂。
周子軻在夜店接觸到了各種各樣的人,最開始是艾文濤帶他去的,純粹就是玩,圖個新鮮。但久而久之,艾文濤發覺周子軻在那條路上越走越遠了。
剛升了高一那年,周子軻家裡出事,他也忽然失蹤。家裡找不著,學校也沒影子,周子軻離家出走以後租住的公寓已經大半個月沒開過門了,包括艾文濤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那段時間城裡謠言四起,艾文濤走到哪兒,都能聽說首富之子被人綁票之類的傳言。艾文濤在幾家夜店四處找人打聽,最後是吉叔帶著他一起直奔秦皇島,去了北戴河。
據線報的人說,那伙人和周子軻已經到秦皇島兩個星期了。他們非常有錢,出手相當闊綽,在當地買了個四層小樓,一伙人全住在裡面:“可能衣食住行也全花的那公子哥的錢。”
艾文濤跟在吉叔和一群保安身後,破開小樓的門就往樓梯上跑。一進去他就聞到一股古怪的味道,有點臭,像是艾草。樓梯上有人喝醉了,垂著頭像狗似的坐著,也有趴著,躺著的,多半不省人事。有男男女女在臥室里裸著身體,被闖入的保安嚇得尖叫。人人眼睛發紅,神情呆滯。艾文濤心驚膽戰,和吉叔說,應該不是這裡吧。
有個人被保安抓住,他看著他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爛牙,似是毫不意外:“你們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