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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錄音棚撞的。”駱天天對祁祿心虛道。
祁祿寫字的手停了一會兒。“天天你現在說話,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
駱天天一愣。
“別太累了。”祁祿這樣寫。
駱天天並不覺得累。如果一定要說,只有折磨。
駱天天以前常常想,為什麼身在同一個公司,所有的事情對他都是如此的難,而湯貞看上去卻那麼輕鬆,做任何事都簡單。
湯貞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這些年來,湯貞在外面又到底在承受什麼?
甘清有一次坐在書桌前吃粥,他突然問起湯貞的事:“你是他親弟?”
不是。駱天天紅著眼眶說。
“我說怎么姓不一樣。”甘清從旁人手裡端了一碗粥,親手拿給駱天天。
“但他對我好,”駱天天抬頭道,“和親哥一樣。”
怎麼個好法。甘清還挺有興趣。
駱天天喜歡和甘清說話。一旦轉移了甘清的注意力,他就不會總想折騰他。
我高興了,難過了,餓了,冷了,缺錢了,我就去找他。駱天天說。
甘清說,那你在我這兒的事,你問過他嗎。
駱天天愣了,搖頭。
“湯貞和我方叔叔,他們是一塊兒的,我不行,”甘清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他手端著喝到一半的粥碗擱在膝蓋上,對駱天天道,“要不這輩分兒就亂了,你懂嗎。”
駱天天並不總是能接上甘清的思路,他有時候聽不懂。
珍貴的休息時間就這樣結束了。
湯貞有一次在活動後台見了駱天天,他試了試駱天天的額頭:“天天,你怎麼穿這麼多?”
駱天天能說什麼呢。以前什麼委屈、煩惱,他都對湯貞傾訴。可“不夜天”里發生的事,駱天天頂著“小湯貞”的名頭,讓甘清做下的那些事情,駱天天上哪裡去找字眼和湯貞開口。
“哥,”駱天天問,“望仙樓好玩嗎?”
湯貞聽見這句,神色一變。
駱天天仔細觀察著,湯貞臉上,脖子上,手腕上,是一點奇怪的傷痕也沒有的。
“你怎麼問這個,天天。”
“我……好奇,我就是問問……”
“有人請你去嗎?”
“沒有。”
活動主持人過來找湯貞了,湯貞的幾個助理都在一旁。湯貞一把握住了駱天天的手,他神情嚴肅:“不要去那裡玩,也別答應不認識的人去那裡吃飯。”
“我不去。”駱天天立刻搖頭,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魏萍說,望仙樓分里外兩層,里外都是新城影業方老闆的樂園,看著比“不夜天”豪華,但其實沒什麼不同。
那一年的平安夜,駱天天率領“木衛二”參加了電視台的晚會直播。演出一結束,他甚至顧不上去找湯貞說一句話,就被甘清派來的車匆匆帶走了。
那一夜,城裡一隅依舊是“不夜天”。駱天天第一次被帶進了甘清的盛大派對里,他脖子上戴著松枝和槲寄生纏成的頸環,他是屬於不夜天的聖誕大禮。
我不是駱天天。他始終在腦中想。我不是駱天天。
駱天天又怕苦,又怕疼,根本是不可能撐過去的,遇到這種事,他活不下去,他會死的。
他在意識混沌中睜開眼睛,周圍那麼多人叫他,他們叫他“小湯貞”。
原來我是湯貞。駱天天在沉淪中想。原來我是湯貞啊。
哥。
你救救我,哥。
我是湯貞啊。
*
最早的時候,駱天天夜裡做夢,除了夢見媽媽、魏萍、祁祿,就是夢見梁丘雲眼裡的冰冷和嫌惡,那麼多的議論聲、嘲諷聲、笑聲噓聲把他裹挾著,他逃不掉。醒來時,他聽見甘清叫他“小湯貞”,他開始發現被動承受可以緩解人的無力感。
後來他再沒有夢到那些人那些噪音,相反的,他開始每一天都夢到甘清,夢到“不夜天”。那一張張笑臉反反覆覆在腦海中出現。夢裡的他耳邊是呼嘯的風,他被人從五層樓上丟下去,頭朝下,無依無靠地墜落。
驚醒時,駱天天總是一頭是汗,他雙眼瞪大了,在被窩裡喘著粗氣。
一轉頭,梁丘雲就睡在他身邊。
他分不清到底哪一種噩夢更恐怖。
車燈照進城西一片老舊小區,路上積水多。駱天天背著包,下了車。單元門前垃圾箱旁,幾隻小野貓正趴在一個散開的塑膠袋裡覓食。梁丘雲下車時把車門用力一關,幾隻小貓瞬間竄進了垃圾箱後的樹叢里,是被他嚇跑了。
駱天天最初去梁丘雲的家,是因為無處可去。從“不夜天”逃出來的那個晚上,駱天天衣衫襤褸,身上到處是傷,他要是回家會把媽媽嚇到的。梁丘雲車停在路口,人在那裡吸著煙等他。
後來駱天天去梁丘雲家,則是因為反覆做噩夢,他連閉眼都心驚。
他們兩個人相識近十年,親密了三年,爭吵了三年,冷戰了三年,兜兜轉轉又回來。如果不是駱天天有朝一日終於出道了,終於體會到所謂的“人情冷暖”“世事多艱”,也許他們兩個永遠不會再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