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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軻問湯貞:“你每天都工作這麼晚嗎。”
湯貞學著爸爸的樣子,給他掖被角。
他點頭,周子軻看他:“平時也不放假?”
湯貞有點發困了,他揉揉自己的眼睛,他笑了:“如果哪天觀眾不想看到我,我就放假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呢。
湯貞呆呆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冷風吹拂他的臉,也沒有把他徹底吹清醒。他只隱約記得周子軻問他,會不會講睡前故事。湯貞困極了,便告訴他,最好的故事都在夢裡。
周子軻掀開被子,後知後覺發現湯貞走了,身邊沒有人了。
怪不得睡覺時候摸了半天也沒摸到。周子軻下了床,踩著屬於他的拖鞋,推開臥室的門走出去,才過了走廊,他就在陽台門後面看見了湯貞睡袍外面包裹著羽絨服的背影。
周子軻會良心不安嗎。
不會。他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湯貞用一雙滿溢著同情的眼睛注視他,關懷他;湯貞不辭辛勞地為他做飯,煮牛奶,忙前忙後;湯貞身體瘦的,裹著柔軟的睡袍,被周子軻用力抱在懷裡,一動不動。湯貞問,你怎麼了,小周。
湯貞還說:“我會陪著你的。”
為什麼有湯貞這樣的人。
周子軻朝湯貞走過去。他把陽台門推開了。
他睡前問湯貞,你會唱催眠曲嗎。
湯貞在他身旁坐著,睡袍下擺搭在膝蓋上,露出那白藕似的兩條小腿。湯貞困極了,強打著精神:“我爸爸說,最好的故事都在夢裡。”
周子軻看湯貞的臉,他說他不要故事,他要催眠曲。
“催眠曲?”湯貞迷迷糊糊問。他的頭搭到了床頭上。
然後周子軻聽到了一陣咿咿呀呀的歌聲,從湯貞嘴裡唱出來,像是兒歌,歌詞也聽不清楚,周子軻只聽見了“月亮”“大河”“爸爸”“媽媽”“回家”幾個詞。
湯貞唱著唱著,沒聲音了。他給周子軻唱催眠曲,自己先睡著了。
*
湯貞聽見身後有動靜。
周子軻走進陽台,他穿著湯貞給他買的一身衣服,踩著湯貞給他挑的那雙拖鞋,他看上去就像湯貞豢養的一隻大動物。湯貞有時甚至覺得,他可能真的是屬於自己的。
“你怎麼這麼早就醒。”周子軻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問湯貞。
與湯貞在一起的時候,這男孩子連“社會身份”都十分淡薄。
“我……”湯貞不知為什麼,結巴了一下,“我公司發生了點事情,郭姐打電話叫我過去。”
周子軻皺了皺眉,在他看來,可能只有神經病才會半夜打工作電話把人叫醒。
陽颱風冷,周子軻只穿單薄的睡衣,他高燒初愈,不能再受寒,湯貞半勸半推,帶他回家。陽台門關上,帘子遮住了外面的星空。湯貞剛剛脫下羽絨服,就感覺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湯貞身體又是一僵。
又是這種大動物式的擁抱了。周子軻的頭貼在湯貞脖子裡。湯貞要去工作了,湯貞有那麼多工作,而周子軻看起來只有湯貞。
“你怎麼了?”湯貞不無心慌地問他。
周子軻也不說話。
他總是生病,總是肚子餓,他喜歡趴在湯貞的床上呼呼大睡,喜歡和湯貞親近。其實他不怎麼聽話,只有待在湯貞家裡的時候,只有湯貞陪著他的時候,他才會難得變得溫馴。難過的時候,他也像大動物似的不講話,只像這樣抱著湯貞尋求安慰。
他總是自稱沒有家人,也無家可歸,他年紀輕輕駕著一輛車四處遊蕩,外面城市那麼大,他似乎只想藏身在湯貞這小小的屋檐下。湯貞有時候覺得,這一切都是他與這個“小周”的瓜葛,不是“周子軻”。
而湯貞心裡又從未像此刻一樣的清醒:沒有什麼“小周”,從頭到尾都是周子軻。
湯貞不能再和他,和他們,繼續這樣的瓜葛——雖然湯貞尚不清楚這是怎麼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的——他只是感覺到了危險。
“我給你做點早飯吃,”湯貞說,他從周子軻的擁抱里脫身出來,“你再回去睡一會兒。”
周子軻不睡,他就看著湯貞在廚房忙碌,看著湯貞給尤師傅電話留言,為周子軻安排午餐和晚餐——就像把寵物寄養給寵物醫院——湯貞對照著大夫寫的用藥說明,把周子軻一天下來要吃的藥分放進小藥盒裡:“你要按時吃,飯也按時吃,知道嗎?”
周子軻聽著他嘮叨,眼睛盯他的臉。周子軻發現湯貞的睫毛時不時抬一下,接觸到他,就落下去。
湯貞把兩個人昨天睡過的床單和被罩拆下來了,不怎麼敢碰似的,塞進洗衣店的盒子裡,貼上“消毒”的標籤。湯貞對周子軻說:“你這幾天生病,有什麼想換洗的衣服就自己放到一邊。”
“你今天幾點回來。”周子軻問。
湯貞抬起頭。
“公司突然出了點事,我不知道今天要到幾點。”湯貞老實說。
“你公司不知道你昨天幾點回家?”周子軻不開心道。
他到底在不開心什麼呢。
湯貞猶豫著,在周子軻身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