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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天天閉著眼睛想。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作用,短短几分鐘,他聞到皮膚燒焦一樣的糊味,從自己眼底飄過來。
他愛漂亮,愛自己的臉。長這麼大,這還是駱天天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來醫院。他誰也沒講,誰都瞞著,偷偷來的。他有點慌了。
我乖乖的。不吵不鬧。他對自己說。
等睜開眼睛,駱天天眼眶通紅,看著鏡子,發現自己眼底下原本有痣的地方變成了一個更大的凹進皮膚里的坑,原本光滑的臉被挖掉塊肉一樣。
他嚇得手一哆嗦。
護士拿了兩支藥過來,一看駱天天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笑道:“回去好好擦藥,慢慢就好了。長這麼好看,好了以後更好看。”
駱天天連忙點頭,他從口袋裡拿出他哥給他的寶貝墨鏡,著急把眼底下的坑給遮住了。
*
林漢臣導演的新戲《梁山伯與祝英台》首演當天,嘉蘭天地藝術劇院朱塞朱經理的手機一直處於繁忙狀態。演出晚上八點鐘開始,下午四點鐘劇組已經亂成一團。朱塞穿過後台走廊,一下樓梯,撞見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這部戲的主演湯貞。
湯貞穿著戲服,蹲在一個坐在樓梯上的小男孩身邊。
“天天……”湯貞叫他。
那小男孩低著頭,肩膀聳動著抽泣。湯貞手一碰到他肩膀,他突然抬起頭。一看見湯貞,他整個人撲過去,兩隻手抱著湯貞的脖子,再壓抑不住地嚎啕起來。
湯貞慌了,急忙抱住小男孩的背:“怎麼了,天天,誰欺負你了?”
那叫天天的小男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頭埋在湯貞肩頭,聲音都啞了,就是不回答。
湯貞告訴朱塞,林爺可能在四樓,也可能和喬大哥在一起。
朱塞說,他現在臨時有事,可能趕不上看首演了:“你幫我轉告林老爺子,如果演出結束前我還沒去找他,謝幕的時候不要等我上台了。”
湯貞一愣,點頭,他也許從朱塞臉上看出了一絲不自然:“朱經理,發生了什麼事嗎?”
朱塞說:“一點家事。”
湯貞戴了假髮,化了妝,扮相這麼好。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得了了。朱塞想著,握了湯貞的手:“一會兒別緊張,好好演。”
司機打電話給朱塞,說地下停車場堵滿了車:“我在正門外面等你。”
朱塞一頭是汗,他穿的西褲貼身,一雙皮鞋也不適合跑步。下到一樓大廳的時候他被外面花園廣場上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等候入場的觀眾隊伍嚇了一跳。距離開演還有近四個小時,朱塞穿過堵得水泄不通的幹道,跑進一條小巷,打開自己的車門坐進去。
司機踩了油門就走。朱塞解開自己西裝扣子,看了看手裡攥著的一卷海報,他把海報疊起來,塞進口袋。
車開了一個多鐘頭,繞過一面湖,車行過處,揚起一地金黃的銀杏落葉。
門衛送他們進去。車子停在一座冰凍了的噴泉前面,一個中年男人等在大房子門口,朱塞一下車,快走兩步,著急跟著他進門。
“吉叔,她為什麼這麼突然,要定今天。”
那叫吉叔的中年男人沉默地爬著樓梯,從他的腳步和彎腰的姿勢,看得出他這一天已經十分疲憊了。
“吉叔。”朱塞又喊了一聲。
“蕙蘭她啊,今天早上……”吉叔說,半啞著嗓子,說話都破音。
說了一半,又不說了。
朱塞看著他。
“蕙蘭不想我們說啊,”吉叔講,“她希望在你們心裡,能一直是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
朱塞愣了一會兒,吉叔繼續向上走,朱塞跟上去。
“請的人什麼時候來?”朱塞輕聲問。
“半小時後來。”
“該見的人她都見過了嗎。”
吉叔說:“都見過了。”
“子軻呢,”朱塞問,“子軻放學了嗎?”
吉叔沒說話。
周穆蕙蘭躺在床裡面,朱塞幾天沒見她,她是坐都坐不起來了。
病情惡化得突然,明明是冬天,房間幾扇窗戶卻全敞開著,寒風刺骨。朱塞心道,房間裡躺著病人,窗戶就這樣開著。他過去關窗戶,一出動靜,周穆蕙蘭醒了。
“小朱……”她喊他,“把窗戶打開……我想透透氣……”
朱塞坐在她床邊,從口袋裡掏了半天,掏出一張疊成塊的海報,打開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劇院租給誰了嗎,”朱塞說,他看了周穆蕙蘭的臉,聲音顫抖,“租給了林漢臣,排的梁祝,今天首演,你想不想看?”
周穆蕙蘭看了他,女人的臉上化了點妝,到這時候了,朱塞走近她,還能從她身上聞到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我想看……”蕙蘭說。嘴角泛出一個天真的笑容來,看著朱塞。
朱塞猛的低下頭,他一摘眼鏡,大拇指抹了一下眼睛。又飛快把眼鏡戴回去。
“你怎麼這麼突然就……”朱塞說,他伸手握住蕙蘭被子裡的手,“你和周叔叔說好了?”
蕙蘭慢慢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