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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噩夢了?”卓立東聲音渾濁,一聽就醉得不輕,“怎麼還哭了?”
謝川沉默幾秒,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啊,夢見世界末日了,好嚇人。”
緊接著又問:“你怎麼回來了?”
卓立東的手從謝川肩膀上移開,轉而輕輕握著他的手:“我為什麼不回來?”
“你不是……有應酬嗎。”
“總部的領導來了,太能折騰,吃完飯又要去唱歌,”卓立東疲憊地揉眉心,揉著揉著動作頓住,“你以為我幹什麼去了?”
“……這個點兒能幹什麼。”
“謝川,”卓立東皺起眉,“我們……我們現在這樣,我怎麼會出去找別人?”
“十二點過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給你同事打電話,說你走不開。”
“那會兒真的被纏住了,那幫人喝醉了都他媽跟有病似的。”
卓立東連外套都沒脫,身上隱隱飄著一股煙味。他蹲在床邊,高大的身體折成矮矮一團,聲音也因醉酒而越發沙啞,仿佛回到初中時的變聲期。
謝川看一眼手機,凌晨一點四十五分。
一片模糊的月光透過窗戶落到房間裡。
謝川看著卓立東,覺得心臟脹脹的,好像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填滿他已經乾癟很久的胸腔。只是一剎那的分神,他伸出手,撫上卓立東被夜風吹得涼冰冰的臉。胡茬有點扎手。
卓立東抓住謝川的手,在他手心親了一下。
“咱們是什麼關係?”謝川覺得自己在說蠢話。
“……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卓立東喝醉了也聰明,把問題又拋回去。
“卓立東,”謝川湊過去,臉上還帶著濕涼的淚,他吻住卓立東的嘴唇,“我覺得我挺愛你的。”
卓立東:“我能問個問題嗎?”
“嗯。”
“你畢業之後,為什麼會回甘城?”
“不該回?”
“考出去的學生一般都不回甘城吧?而且你家也不是這裡的。”
謝川攬著卓立東的脖子,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家是哪裡的,永川嗎?可我是在甘城長大的啊。但你說甘城?甘城——現在甘城只有我了,只有我,自己。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作家,她說她自己就像蝙蝠一樣,蝙蝠麼,不是鳥類也不是獸類,其實我也是這樣。”
卓立東的下巴抵在謝川頭頂,過了很久他才說:“剛回宜賓的時候我也是這種感覺,宜賓是我老家,可我對那裡完全是陌生的,老師上課說四川話,我聽得半懂半不懂。想回甘城也回不了,家裡房子都賣了。然後那個時候我爸媽又離婚了,真是……有一段時間,每天睡醒我都恍惚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輕輕嘆了口氣,又說:“那個作家還說過,有親人死去的地方才是家鄉。”
謝川猛地哆嗦了一下:“你看過她的書……”
“《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卓立東收緊手臂,緊緊摟住謝川,“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我覺得無論現在是什麼關係以後是什麼關係,我們都是家屬院的小孩,對不對?”
對,他們都是家屬院的小孩,他們有共同的記憶,共同的迷茫,共同的,不是故鄉的故鄉。就算他們做不了情人,哪怕連朋友也做不了,但他們也永遠是同類,永遠因對方的存在而明白無法降落的不只是自己,永遠永遠。
謝川的心忽然沉下去,不是失落,而是一種深刻的滿足,他覺得自己真的像一隻蝙蝠,緩緩地,降落在卓立東的肩頭。
第8章 一擊入魂
第二天早上,謝川去上班前,被卓立東拽住胳膊接了一個長長的吻。吻畢,卓立東為謝川把圍巾繫緊一些,然後拍拍他的頭頂:“路上慢點。”
“嗯。”謝川被他這一連串動作弄得心裡軟綿綿的,竟然生出熟悉的感覺,沒錯,以前老爸去上班時老媽也會這樣囑咐他,路上慢點啊。
到年底,部門裡忙得要死,到處都是一片鬼哭狼嚎。然而謝川的腳步卻是輕盈的,他甚至在無窮無盡的寫報告的間隙,給自己沖了一杯紅茶。這紅茶是卓立東買的,英國牌子,謝川第一次喝。紅茶的味道甜滋滋的,在甘城蕭索的寒冬里,慢慢啜飲一杯,從口腔到小腹都會暖起來。
謝川心情好,干起活來效率也高,下午四點來鍾他做完手頭的工作,便忍不住掏出手機,瀏覽起甘城的各種餐廳。昨晚的夢是假的,但夢裡老媽說的話卻是真的,十二月十一號,也就是今天,是謝川的生日。
當謝川正在貝克西餐廳和小龍坎火鍋之間猶豫不決的時候,一條微信發過來,是卓立東說:晚上又有領導請客,我崩潰了,我不想去……
緊接著又發來一個表情包,一條鹹魚直挺挺躺在沙發上,眼中流下兩行寬麵條淚,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謝川心裡有點失落,大學畢業之後他就沒給自己過過生日了——孤零零一個人,實在提不起興頭。現在卓立東在身邊,他就不免想起小學初中的時候,每逢生日,爸媽都帶謝川和其他幾個小夥伴出去吃飯,老永川,肯德基,必勝客……現在卓立東回來了,對於過生日這件事,謝川總算又升起一點熟悉感,和些許連他自己都不太好意思承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