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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有幾次,卓立東媽媽的牌局散得早,謝川聽見樓道里傳來“噔噔噔”的高跟鞋聲音,然後門開了。他媽媽是個美人,打扮也時髦,一頭大波浪捲髮很是嫵媚。“謝川來啦!”她熱情地招呼謝川,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從包里掏出些小吃食,一般是米花糖。是的,院裡的人回四川,最常帶回的特產就是江津玫瑰牌米花糖,用紙包裝,香甜酥脆,並且真的有裹了一層糖的玫瑰花瓣鑲在其中。
謝川和卓立東站在十號樓樓下,有好幾分鐘,誰都沒說話。半晌,謝川問:“你們公司總部在成都?”既然是大企業,那麼應該在成都或者重慶吧。
卓立東卻搖頭:“上海。”
謝川愣了:“你沒在四川上班啊。”
“大學在上海讀的,畢業就留上海工作了。”
“哦……”謝川又問,“叔叔阿姨怎麼樣?身體都還好吧?”
卓立東低聲說:“還好,”頓了頓,又說,“我們回四川沒兩年,他倆就離婚了。”
“啊?那——”
“你知道的,”卓立東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我媽不管事,每天就知道玩兒,我爸賺錢多嘛,其實早就在外面有人了。”
謝川只好說:“反正他們各自過得開心就行了吧。”
卓立東點頭:“是啊,”話鋒一轉,看向謝川,語氣認真,“但是那段時間他們總吵架,挺煩的,有一次我都買了回甘城的火車票了——但是又想,我家房子都賣了,我回甘城幹嘛?”
謝川腦子一熱:“你可以來找我。”
卓立東開玩笑似的問:“你養我啊?”
謝川便也笑了,心裡想的卻是,卓立東回四川之後大概過得不開心。他們這些家屬院的孩子有著相同的尷尬處境:撕裂在老家和甘城之間,不知道故鄉是哪。他們在甘城出生長大,身邊的大人卻都說四川話,生活習俗也都按四川的來。出了家屬院這個小島,甘城的方言他們一句都聽不懂。是四川人嗎?可明明又是在甘城長大的。是甘城人嗎?可甘城對於他們,似乎也就是這個小小的家屬院。
“還轉轉嗎?”謝川問,“要不去我家喝點茶?”
“嗯,走吧,”卓立東雙手揣進兜,瀟灑地轉身,把自己住過十五年的舊樓留在身後,“你都開始喝茶了?”
“提前步入老幹部生活麼。”謝川開玩笑道。
“你喝什麼茶?”
“咳,都是領導喝不完分給我們的,我也不懂這個……家裡有奶粉,給你兌點奶茶喝。”
“我發現你還是那麼,”卓立東嘴角帶笑,微微眯眼,“賢妻良母。”
“亂說什麼……”
“真的,那會兒不還給我洗衣服嗎?”
“我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算了,我就是賢妻良母。”
卓立東哈哈大笑。
謝川聽著他張揚的笑聲,心裡不是個滋味。他想卓立東永遠不會知道他喜歡過他——或許現在也還是喜歡的。卓立東永遠不會知道,當年他跟爸媽回四川之前,謝川為什麼會送他一個很精緻的塑料杯子。一杯子,一輩子,謝川還專門選了塑料材質的,摔不壞。卓立東也不會知道,十五歲的謝川心甘情願給他洗衣服,是因為憐憫他,憐憫他爸爸在外地媽媽又不管,髒兮兮的像個小可憐。十五歲的少年竟然因為他第一次體會了憐憫的感覺,不是有句話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崇拜和喜歡都不一定是因為愛,但憐憫一定是因為愛。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走到謝川家樓下。卓立東跟著謝川上樓,打量陳舊的樓道:“真是沒變樣。”
謝川想說變了,老鄰居們已經去世的去世搬走的搬走,連我家樓上那個腦子不大好的喜歡唱歌的姐姐,去年都嫁人了,我再沒在深夜裡聽到她清越的歌聲。
到三樓,謝川掏鑰匙開門,卓立東低聲說:“你家的門也換了。”
謝川打開門:“嗯,早就換了。你直接進來,不用換鞋——”
謝川猛地收住腳步,整個人被釘在原地。
而赤裸著身子、發梢還在滴水的劉梓源也愣住了。
卓立東站在謝川身後,一言不發。
第4章 多愛不忍
足足停頓了好幾秒,仿佛時間都被靜止。
謝川的指尖在手心狠狠摳了一下,他強迫自己以一個平靜的語氣說:“梓源,你來了。”
劉梓源一副嚇傻了的表情:“啊,是……”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那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哦、哦,對——”劉梓源如夢初醒般衝進衛生間,“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好,劉梓源躲起來了,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媽的接下來該怎麼辦?我要解釋一下嗎可我怎麼解釋說實話還是——
“謝川,”卓立東拍拍謝川的肩膀,溫和地說,“我下樓抽根煙。”
“好……好。”謝川甚至不敢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