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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就因為這一片霧霾,而離開了甘城。
卓立東倒不是因為霧霾,他初中畢業之後就跟爸媽遷回了宜賓,據說是因為他奶奶去世了,留下很大一筆財產,其中就包括一套嶄新的別墅。謝川不知道這些傳言是不是真的,他只知道卓立東要走了,很大概率以後都不會回來。那會兒他們還沒有手機,他就把他家的座機號寫給卓立東——儘管卓立東本來就背得住。寫了號碼的那張紙條被謝川摺疊好放在杯子裡,就是那個精緻的塑料杯子。
當時卓立東接過杯子, 笑得嘴角露出酒窩:“這杯子好漂亮啊。”
“謝哥,”午餐時間,小劉坐到謝川對面,擠眉弄眼道,“我聽他們說,你認識那個卓經理?”
“……啊,也就是認識,不太熟。”卓立東果然是人群的焦點,那天飯局上的事兒竟然都就傳到小劉耳朵里了。
小劉八卦道:“他結婚了嗎?”
“還沒。”
“有女朋友嗎?”
“……沒有吧?”應該沒有吧。
“哇,”小劉壓低聲音,“怪不得,我聽說老郭這段時間可積極了,想把她女兒介紹給卓經理呢。”
“哦,是嗎……”老郭是辦公室里的一位中層女領導,快退休了。
“她女兒是挺優秀的,南開的碩士吧好像,在上海工作呢,”小劉笑了笑,“就是長得醜。”
謝川只能搖搖頭:“我沒見過。”
下午沒什麼事,謝川按點下班。這天公交車上的人格外多,謝川被擠在角落裡,有些不爽地想,卓立東真他媽夠人渣的。郭主任想把女兒介紹給他,他倒好,肆無忌憚地在酒店和人約.炮——還好沒被別人發現,要是被發現了,一傳十十傳百,謝川不得被郭主任整死?他卓立東倒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周二,周三,周四,連著幾天謝川都沒再聽到關於卓立東的事兒,當然,卓立東也沒有給他發過消息。會不會已經回上海了?有可能,畢竟快年底了。
晚上加班,餓過勁兒之後謝川什麼胃口都沒了,只想趕快回家洗澡睡覺。
可是他沒想到,會在自家樓下見到卓立東。
其實他家樓下挺黑的,如果不是那個猩紅的菸頭一閃一閃,他還真不會注意到樓道旁站著個人。
“你怎麼來了?”謝川詫異得仿佛面前不是卓立東,而是一隻已滅絕的華南虎。
卓立東摁滅菸頭,上前一步,抓住謝川的手。
他攥著謝川的食指,把一個沉甸甸的塑膠袋勾上去。
“我買了米花糖,”卓立東輕聲說,“給你拿一點。”
第6章 大夢不醒
謝川以為自己聽錯了:“米花糖?”
“對,網上買的,今天剛到。”
謝川:“……”
卓立東仍然攥著謝川的手,略微低頭,小聲說:“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這個了。”
他一說話,暖融融的熱氣打在謝川側臉上。謝川縮了縮脖子,後退一步:“哦。”
“那天的那些衣服,我沒有別的意思,”卓立東卻跟上前一步,“如果讓你誤會了,我向你道歉。”
“沒事啊,沒什麼誤會的,我是真穿不著,都太貴了,”謝川笑了一下,輕鬆道,“你不用緊張……咱們就當那天晚上什麼都沒發生過,好吧?”
卓立東沒說話,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表情,但儘管如此,謝川還是發現眼前人的輪廓變了,寬闊的肩膀垮下去,那樣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謝川,”卓立東語速很慢,聲音很低,“我媽病了,肺癌。”
謝川愣住,他對卓立東媽媽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三年前,那位打扮入時、身上總是帶著香味的漂亮阿姨。
“嚴重嗎?你別太著急,我同學他爸也是肺癌,中期早期都能治的,現在的條件……”
卓立東:“我能抱抱你麼?”
謝川:“……能。”
卓立東俯身摟住謝川,雙手從他肋下滑過,環住他的後背。他的下巴抵在謝川肩膀上,幾乎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謝川身上。
他們胸膛貼著胸膛,卓立東的呼吸近在耳邊。
“我媽和我爸離婚之後,我就沒見過她了,”卓立東的聲音有些沙啞,“她從我爸那兒拿走很大一筆錢,然後就跟一個男人去貴陽了,我爸不讓我和她聯繫,她也沒主動聯繫過我。”
“一直到我大三的時候,她才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都不知道她怎麼會有我的手機號——她問我借錢,她說她在做生意,周轉不開。我就借了她八千塊錢,那是剛發的國獎獎學金,全給她了。那之後過了一個來月,我給她打電話,想問問她生意怎麼樣了,但是電話是空號。”
“上個月她又給我打電話,還是借錢,她說她病了,胸口痛,”卓立東抽了抽鼻子,“我沒借給她。”
謝川知道卓立東哭了,連忙伸手環住他。生死之別的滋味謝川嘗過,沒辦法,在死亡面前他們什麼都反抗不了,只能以擁抱給彼此一點稀薄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