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謝川回覆:我去接你嗎?年底治安不太好,你喝醉了自己打車回來我不放心。
卓立東:沒事,同事開車送我。
他的話讓謝川緊張了一下——他之前一直住城東開發區的酒店,現在突然搬到城西的老舊家屬院,他該怎麼向送他回來的同事解釋?總不能說心血來潮買了套房子。
但謝川轉念一想,卓立東那樣的聰明人想要找理由,總是能找到的吧。
卓立東要應酬,謝川的生日自然是過不成了,他乾脆開始做明天的工作,本來五點半就能下班,他硬是在辦公室耗到六點一刻,然後才慢悠悠地晃出去,搭上回家的公交車。
在公交車上謝川點了份外賣,黑椒牛肉蓋飯多加孜然,一份沙拉。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搭配,他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像現在這樣,在回家的公交車上點一份外賣,公交車到站,他的外賣也到了,他剛好能提著外賣回家。謝川抬眼,目光投向車窗外熟悉的街景,又轉而投向車廂里的人,下班族,穿藍色校服的學生,這情景他實在太熟悉了。
卓立東呢?卓立東像一個誤入者——儘管他們從小就認識——但十三年不見,現在的卓立東仍然像個誤入了謝川生活的人。謝川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離開,回到他應在的地方。
昨晚還是剎不住閘了,謝川想,有些話沒必要說。
然而當謝川提著外賣走到自家樓下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眼他家的窗戶,三扇窗戶都是黑的。不然呢?謝川皺眉,心裡生出一絲對自己的鄙夷,難道能指望他一直在嗎?
謝川抿抿嘴唇,對自己說,其實你一直都知道的,外調結束,他就會走。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兩個男人不能結婚,哪怕談戀愛——也毫無憑證可言。是的確實像蝙蝠,只能生活在幽陰的黑暗裡。同性戀罪該如此。
上樓,樓道里靜悄悄的,謝川高中的時候還不是這樣。那會兒鄧奶奶總喜歡坐在樓下乘涼,手裡拿著收音機聽評書,或是和相鄰樓道的其他老人一起擺龍門陣;三樓住著一個小胖子,上樓下樓都咚咚作響;謝川家樓上那個嫁不出去的姐姐總喜歡高聲唱歌,歌聲隱隱迴蕩在樓道里。她媽懷她的時候吃了打胎藥,但她還是出生了,大腦受損。她很瘦,個子高高的像個男孩兒,一雙眼睛總是直勾勾看人,但意外地明亮。
鄧奶奶去世了,小胖子家搬走了,喜歡唱歌的姐姐終於嫁出去了。
謝川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上樓,聲控燈漸次亮起。到家,掏鑰匙,開門。
謝川抽抽鼻子,沒顧上拔鑰匙關門,站在家門口愣住了。
他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是……
這是……
謝川像被隕石擊中,一時間腦子裡思緒萬千卻又不敢相信,這是……
啪,客廳的燈被打開。
卓立東站在餐桌前,笑意盈盈地看向謝川。他的米色大衣變得灰撲撲的,胸口甚至有幾片黑印兒。廚房裡傳出抽油煙機運行時“呼——”的聲音,伴隨這種聲音的,是謝川曾聞了二十二年的,那令他懷念又催他淚下的味道。
醃製,用料酒、花椒、辣椒麵……煙燻,用柏樹枝、花生皮、橘子皮……水煮,由里到外漸漸熟透,散發出麻辣的燻肉味道。
這是,煮臘腸的味道。
謝川關上門,近乎貪婪地深深吸一口氣,然後語速很慢地問:“哪來的臘腸?”
卓立東:“我做的,前幾天在酒店灌好,今天拿回來熏了,”說著笑了笑,“東躲西藏的,就怕被查環保的發現了。”
怪不得,大衣也是熏臘腸時弄髒的吧。
謝川立在原地,就在一瞬間,他推翻了自己剛剛得出的結論:卓立東不是誤入者,他就是,就是來克他的。
米花糖,熏臘腸,他永遠能一擊入魂。家屬院小孩,永遠最懂另一個家屬院小孩所思所想為何。一隻蝙蝠,當然知道同洞穴另一隻蝙蝠曾見過怎樣的盛景,嗅過怎樣的美味。
卓立東走上前來,緊緊摟住謝川,他在他耳畔輕聲說:“生日快樂,川川。”
謝川卸下力氣,潰敗在他懷裡。這一刻謝川明白,自己終於,投降了。
第9章 不配幸福
謝川問卓立東:“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卓立東一揚眉毛,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從小就給你過生日,還能記不住?”
他這話說得簡直像這十三年他從未離開過,簡直像他沒有回宜賓,更沒有在回宜賓之後杳無音信。
謝川咬咬牙:“那當時你回四川之後怎麼不聯繫我?”當年他分明叮囑過卓立東,你回去了記得給我打電話啊?喏這是我家座機號,雖然你本來就知道,但你打電話的時候記得在前面加上區號啊,我白天上學,你可以晚上給我打……十五歲的卓立東不住地點頭,好,好,哎我記住啦,我還能忘了你麼?放心吧放心吧,回頭我給你寄點我老家的照片……
謝川等了他很久很久。卓立東回四川的第一個月,謝川想,一定是剛搬回去家裡事情多,顧不上聯繫我;第二個月,謝川想,不知道卓立東讀高中的事情解決沒有?可能現在正在忙這件事吧;第三個月,謝川想,這會兒剛開學,卓立東一定是太忙了;半年了,卓立東仍沒有打來電話, 謝川想,他只是暫時地忘了吧?他這人就總是一副什麼都不上心的德性,算了算了,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