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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生了一場重病,做了個膽囊切除手術,沒有醫保,他自費花了好幾萬塊。
在家裡的每一天,他都在祈禱向北不要再跑過來。城西的房子還沒找好,如果向北再來兩次,他怕自己真的會跟他回家。
八年了,他其實一直堅持得很辛苦。
並不是堅持喜歡向北,而是他每天都告訴自己,少愛向北一點,活得就要有尊嚴一點。
點外賣的時候他忘記備註少辣,一份面吃完了就開始胃痛。休息了半小時趕緊去沖了一杯胃泰,喝完甜得發膩的沖劑後,他躺在沙發上回憶自己是什麼時候得了胃病的。
好像就是去年,自己一個人進了醫院,痛得臉色慘白。
急症馬上安排給他做了檢查,然後送到了住院部,護士問他家屬怎麼聯繫,他搖了搖頭。住進病房裡,醫生要下醫囑和手術通知,又問了一次他的家屬在哪裡。
他終於說,我沒有家屬。
醫生問他多大,他又說,25了醫生,可以自己簽字,我真的沒有家屬。
手術做完麻藥沒過,他困得不行,術前他拜託護士幫他找的護工盡職盡責的一直叫他。他神情恍惚,眼前全是八歲到十八歲在那個家裡的畫面。
護士通知他可以睡了,他閉上眼就從天亮睡到天黑,沒人打擾他,後來還是被麻藥勁過了傷口痛醒的。
住院期間他吃飯時間不規律,營養也沒怎麼跟上,暴瘦了十幾斤,出院後馬上又開始工作,終於得了慢性胃炎。
胃泰藥效遲遲不上來,他又吃了一片止痛藥,沒多久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晚上中介給他打了電話,說城西有一套房子,但是是個單身公寓,只有五十多平,問他要不要。
他想了想,說行。中介又問他要不要先去看看房子,他說不用了,然後就爬起來開始收拾行李。
他的行李一向不多,剛剛裝滿一個行李箱,其他東西他都不準備帶走,到哪裡都可以買的東西也不值得費勁從城東搬到城西。
晚些時候中介給他打電話說房子又沒了,要不加個微信有房了第一時間告訴他。
他沒有微信,也就委婉地拒絕了。掛斷電話,他又把行李箱打開,把東西一樣一樣放回了原處。
向北站在冬尋家樓下仰頭看了看,昏黃的路燈映在他眼裡,他抖了抖菸灰,猛地吸了一口把剩下半截扔到地上用腳掌踩滅。
那窗戶的燈一直亮到晚上十一點,他就在樓下站到十一點,抽完了一包煙腳邊全是菸頭。
他又去喝了點酒,回家的時候發現向蕊還披著披風坐在沙發上等他,打開燈就看到她眉心擰在一起的樣子。
“怎麼才回來?”向蕊的鬢角已經有了白髮,因為病痛的折磨看上去憔悴不堪,“這麼大的人了,還不讓我省心。”
向北一下醉意全無,他坐到沙發上手臂攬住向蕊的肩:“媽,你怎麼還在這兒坐著,快回房間去休息。”
向蕊揮開他的手退了退,依然是眉頭緊皺的樣子。
她動了動嘴唇,說:“你是不是找到冬尋了?”
“沒有的事,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媽,這麼多年了,別找了,他要是——”
他其實想說,冬尋要是願意回來,可能早就回來了。但他看了向蕊眼角的淚花,還是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向北,我沒多少時間了...今天醫生說我就這幾天了...你要是找到了冬尋,就跟他說媽媽一直在等他回家,好不好?”
自從生了病,向蕊的眼淚越來越淺。
她接連湧出的淚水讓向北想起了幾天前冬尋的樣子,他從來沒見過。
被自己戳穿了那樣隱秘的心事咬著牙承認的時候,即使那樣慌張,都還是保持了哥哥的風度,只跟他說了一句不關你的事。
向北也希望不關自己的事,如果是早些時候,恐怕會大罵他是個變態然後離他遠遠的,偏偏那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冬尋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他卻很煩。
他說:“媽,快去睡吧。
“......我一定找到他,帶他回來見你。”
然而向蕊還是哭了很久,終於把她這一世的眼淚哭完了。
周一早上,冬尋約了一個電腦城的技術崗位面試,他七點起床,收拾完畢簡單吃了點早餐,八點準時出門。
他正轉身鎖門,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
這懷抱太過熟悉,他沒有任何思考就輕輕說了兩個字:“放手。”
向北這次沒有依言鬆開手,他埋頭在冬尋頸間,開始小聲啜泣。
感受到後頸有溫熱的液體,冬尋偏過頭,眉頭緊皺,“怎麼了?”
向北太久沒有聽到他這樣溫柔的和自己說話,搖搖頭說不出一句話。
就這樣抱著冬尋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終於擦了擦眼淚放開他,說:“冬尋,跟我回家吧。”
冬尋聽到他在乞求自己,轉過身去看他的時候從他眼裡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悲傷。
無論多少次,只要向北向自己示弱,他永遠沒有招架之力。只不過拒絕向北已經成了他要求自己必修的功課,沉默片刻,他道:“向北,我給你說過了,我不會回去的。”
他想,看這個情況,還是得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