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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綰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可這惱人的場景還是晚晚入夢來。她是有身子的人,夜裡睡不好,再加上思慮過重,如此幾日下來,肚子裡的孩子便顯得有些不安穩。
這夜,魏綰再一次從夢境中醒來,汗透重衣,值夜的丫頭見她這樣,忙去柜子里拿乾淨衣服替她換上,這樣的天氣要是受了風,可不是玩的。
“紫丹,你說這會兒大爺在做什麼?”
魏綰突然一把抓住正替她系衣襟的紫丹的手,抬眼朝她問到。
紫丹見她這樣,以為這是主子思念大爺了,於是便笑回了一句:“大爺軍中辛苦,這會子想必已經歇下了吧。”
不想魏綰卻是聽的一愣,過後又像是有幾分羞愧般的意興闌珊起來,是啊,延清在軍中呆著,自己這樣想他未免太不應該了。
如此輾轉一夜,第二日一早起來魏綰來給婆婆請安,誰知還沒說上幾句話,肚子就突然疼了起來,魏綰嚇壞了,拉著柳氏的手哭個不住。
柳氏心下也著急,可這時候媳婦已經慌了,她少不得要穩住,於是她一邊安慰魏綰不會有事,一邊又讓人去請太醫。
周寶珍在屋子裡鬧起來的時候,便被嚴嬤嬤帶了出來,畢竟事關孩子,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不好多聽的。只是她擔心自家嫂子和未出世的侄子,站在院子裡不肯走。最後還是嚴嬤嬤勸說一會兒太醫來了,再撞上就不好了,又答應有了消息必定來告訴她,周寶珍才從柳氏的上房離開。
從母親的院子出來,周寶珍不想回房裡去,雙福見她穿的還算暖和,還圍了狐皮斗篷,便提議說不如去園子裡走一走。
雖說穿的暖和,可雙福也不敢一味的讓她在園子裡走,想著花園裡有處水榭,一到了冬天,關了四面的窗子裡頭再放上幾個炭盆,倒也暖和,於是便引著周寶珍往那處去。
靖國公府里也有一處水面,面積當然和王府的不能比,此刻湖上結了冰,四周的樹木也都光禿禿的,看著倒顯得格外空曠。周寶珍心裡有事,對這些景不景的倒也不太在意。
水榭里早有人打掃過了,又多燃了幾個炭盆,讓一路走來,覺得手腳有些涼的周寶珍舒了一口氣,笑著對雙福說到:“也難為她們收拾的這樣快,替我賞她們。”
幾個婆子聽了,自然不無歡喜,一個個滿嘴念佛的退了出去。
有跟周寶珍的人將她慣用的東西一一安置妥當了,這才請她坐了下來,周寶珍喝了碗熱熱的杏仁茶,便覺得身上暖和不少,枯坐無趣,便讓人江面對著湖面的那扇窗子打開了,又讓幾個丫頭每人也喝碗杏仁茶暖暖身子。
湖面上結了冰,並無什麼可看的,偶爾不知從哪裡飛過來幾隻雀,在冰上蹦跳著覓食,周寶珍拿了點心渣子逗弄那幾隻雀兒,倒也是個意思。
“呀,這湖上居然都結了冰?”
主僕幾個正趴在窗口看雀兒呢,就聽水榭外有說話聲傳來。聽聲音年紀不大,話里透著一股子欣喜的驚訝。
“姨奶奶有所不知,咱們北方到了冬天湖水都是要上凍的。”
“我聽五爺同我說過,說是這冰上還能作耍呢,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的,我們五爺就最會打冰球。。。。。。”
“這湖上也能嗎?”
“那有什麼不能的,不信姨奶奶上去試試就知道了,和平地上一樣,可結實了。。。。。。呀,看奴婢說的,姨奶奶可是金貴人兒,哪裡能做這樣的事。。。。。。不過夫人也打得一手好冰球,五爺可喜歡了呢。。。。。。”
“嗨,我算什麼金貴人,從小野地里生野地里長,上樹掏鳥,下河撈魚那個我沒幹過。。。。。。”
“奴婢就說呢,姨奶奶看著就是同人不一樣,要是姨奶奶會打冰球,五爺不定多歡喜呢。。。。。。”
原本周寶珍聽著主僕兩說話,已經猜到外邊的人是誰了,便也沒去管她們。
可越聽這話越不像,那丫頭明顯就有誘哄那位呂姨娘下冰的意思。先不說那冰面凍得結不結實,便是凍結實了,想呂姨娘一個有身孕的南方人,並不慣在冰上行走,這摔一跤,可是好玩的?
呂姨娘一個漁家女,從小到大見的女人哪怕生孩子前一刻,都還在田間地頭幹活勞作呢,誰也不會把自己的身孕當回事。所以此刻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有身孕的人,只一心想著上冰面上試一試,回去後也好同五爺有話說。要知道自從回了公府,五爺便對他冷淡了許多,已有許多日不曾到她屋裡來過了。。。。。。
自來女人後宅間的爭鬥便是這樣,表面和風細雨,暗裡刀刀見血。這宅門裡的陰私又哪裡是呂姨娘這樣的女人能想到的,或許從她踏進這扇門開始,就有人鋪開一張大網等著她了,就算這次不成,那還有下次,下下次,總要見個分曉的。
這也說不上誰對誰錯,男人就這一個,寵愛也就那麼多,不管是為了自己或是為了子女,對手總是越少越好的,周寶珍不想多管閒事,可是今天事情到了她眼前,讓她眼睜睜的看著不管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回過頭,對了雙福使了個眼色,雙福會意,心想還真如世子爺所說,姑娘的心腸軟的很。
如今這一出,順了哥情失嫂意,救了這位呂姨娘,五夫人哪裡少不得就要得罪兩分了,可眼前到底是兩條人命,也由不得人猶豫了。
呂姨娘正提了裙擺,探出一隻腳想往那冰面上踏,就見水榭上這面的窗子忽然開了,一個容貌俏麗的丫頭在窗子裡喝道:“誰在那裡?”
呂姨娘一愣,抬起的腳便收了回來,有些疑惑的朝身側的丫頭看了看,她自進府以來,見過的正經主子也沒幾位,如今不認得周寶珍身邊的丫頭倒也正常。
呂姨娘身側的丫頭暗自懊惱,知道今天這事怕是不成了,而且沒準已經落到了有心人的眼裡,不然為何這樣湊巧,這裡姨娘剛要抬腳,那裡就有人出聲了?
那丫頭硬著頭皮朝水榭里看了看,見是七姑娘身邊的大丫頭雙福,暗呼一聲好險,說起這位七姑娘,說起來是府里的小姐,可又不像是府里的小姐,平日裡總像是隔著一層,霧裡看花般的叫人看不清楚,可卻也從未聽人說七姑娘主動挑起過什麼是非。
“水榭里的是大房七姑娘,以後是要當王妃的。。。。。。”
丫頭在呂姨娘耳邊耳語了一句,“既然碰上了,姨娘不好不去打聲招呼的。。。。。。”
呂姨娘雖說跟著周景和有些日子了,也不算是沒見過世面的,可當她真的進了國公府,才發現以前那些世面也算不上什麼世面了。她心下暗自慶幸的同時,也對目前的處境惶恐起來。
這位七姑娘她進府的時間雖然不長,可也是聽說過的,於是心下不免有了幾分好奇,如今聽丫頭說要過去打聲招呼,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呂姨娘一進水榭,就望見端坐在上座嘴角含笑的周寶珍,十三四歲的一個小姑娘,生的雪膚花貌,雲髻霧鬟,真真是又精緻又嬌貴。
呂姨娘不自覺的深吸一口氣,腦子裡回憶著這幾日嬤嬤教的禮儀,儘量優雅的行下禮去,口裡說到:“呂氏見過七姑娘。”那口氣,仿佛一口氣大了,便要嚇著眼前的小姑娘。
“姨娘是五叔屋裡人,不必多禮。”
果然,人長得好,聲音也好聽,鶯聲嚦嚦一句普普通通的話,被她說來仿佛也有了幾分不同。呂姨娘侷促起來,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唐突了佳人。
周寶珍同她本也沒什麼可說的,再加上她心裡還記掛著自家嫂子和侄子,因此略說了幾句話後,便帶著人離開了。
呂姨娘站在水榭的門上,看著周寶珍帶了七八個丫頭離去的背影,心下有些咋舌,因對丫頭問到:“這麼些人,每日跟著這位七姑娘,可做些什麼?”
丫頭聽她這話說的沒見識心下暗笑,不過口裡倒是恭敬的答到:“那能呢,這才幾個人,因是在自個家裡,所以伺候的人才少了,那天姨娘要是有機會見姑娘出門,那才叫排場呢。。。。。。”
上房裡,魏綰自太醫走後,便羞愧難當的不敢抬頭。
柳氏將房裡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長媳,第一次在心裡疑惑自己當初同魏家結親的決定,是否過於糙率了。
僅僅是因為家中有人納妾,便可以讓她坐臥不安,胡思亂想至此?這可是他們家未來的宗婦,叫她怎麼能安心將這個家交到她手裡?
“思慮過甚,以至於傷了胎氣?”
柳氏一字一頓的將太醫的話複述了一般,魏綰更是覺得抬不起頭來,她知道這次自己是真的鑽了牛角尖了。
“母親,媳婦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魏綰抬頭,看向柳氏,嘴裡朝她懇求到。
“說到底,你還是信不過延清啊。。。。。。”
柳氏說過這一句,便不再說話了,可魏綰卻覺得這句話,落到她心上,有千斤重一般。
周寶珍站在門上,聽裡頭母親同大嫂說話,不過寥寥數語,可母親口氣里的失望,就連站在門外的她也聽得一清二楚。
她不明白,為何大嫂那樣開朗的一個人,心裡卻會這般脆弱敏感。女人固然都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有別的女人,可若像大嫂這般,事情恐怕就要糟了。
作者有話要說:從古到今 做女人都是一樣的
難啊
這些後宅的女人們 發生在她們身上的事,都給我們小小的寶珍不同的領悟和啟示。
☆、心病
周寶珍從上房退出來,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裡走。
最近她所有的閒暇時間,都在用來給蕭紹做衣裳。自從她和表哥兩個成為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還是有許多事不同。就像之前,她頂多給表哥fèng個荷包香囊,可現在她卻可以給表哥做鞋做襪了。
她養的嬌寵,可也受過最嚴格的閨秀教育,舉凡裁衣繡花這些事,她也都能做,只是因為平日裡做的少,所以難免手腳慢了些。
就像她現在手裡做的這件薄棉夾袍,前前後後做了也快有小一個月了,如果再不快些,大約就趕不及年前送到封地上去了。
寶珍盤腿坐在榻上,就著窗外明亮的光線在做最後的收尾,這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大件,心裡很有幾分歡喜,只不知表哥穿了又是個什麼摸樣。
這麼想著,寶珍轉頭望向窗外,天空又高又遠,外頭的世界很大,而女人的世界很小,像薛先生這樣捨得,也有勇氣跳出小圈子的又有幾人?
女人的一生便是從一處後宅去到另一處後宅,前者能否過得好大抵取決於你的父兄,而後者中間取決於丈夫,最後取決於兒子。
女人的命運大多被動而不確定,有時候如果你拿了一手太爛的牌,即便你才比班婕,貌若西施,想要贏也幾乎是不可能的。而若要換牌重來,更是困難重重,這中間又要經過多少痛苦的掙扎和艱難的捨棄。
柳氏讓人將魏綰送回自己房裡去,聽劉媽媽說一先珍姐兒來過,想著也不知她有什麼事,便起身來女兒房裡,順便看看她在做什麼。
周寶珍在窗前見到母親進來的身影,便隔窗微笑著喚了聲“母親”起身想往塌下來。
柳氏看了女兒微笑的面龐,頓覺剛才的悶氣似是散去不少,口裡笑到:“你坐著吧,不要起來了。”
這裡柳氏進門,看見女兒還是在地下站著了,嘴裡嗔怪到:“你這孩子,不是叫你別下地?”
周寶珍挽了母親的手,母女兩向榻上坐了,柳氏見女兒在做衣裳,便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笑到:“手藝是不錯,可難道以後紹兒一年就穿兩件衣服不成。。。。。。”
見母親打趣自己,周寶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過後又微揚了臉說到:“難道就必要穿我做的衣裳才行,那還要針線上的人做什麼?”
“你這孩子,夫妻間便該如此相互體貼才是長處之法,紹兒對你事事盡心,你便不可心存敷衍,要不時間長了,再熱的心也要冷的。”
柳氏對女兒說些夫妻相處之道,過後卻又是一嘆,顯然是想到長媳之事了。
周寶珍見母親這樣,少不得要勸兩句,就見她溫言勸到:“母親,嫂子年紀還小,經的事也少,再加上如今她懷著身孕,哥哥又不在家,一時心裡不安也是有的。”
柳氏一聽這話,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伸手點了點她的頭:“在母親面前還弄鬼,你心裡真是這樣想的?再說你也知道,母親並不是不體諒她的難處。。。。。。只是到底還是格局太小了些。。。。。。”
見母親戳破,周寶珍也不辯解,確實嫂子固然有她的不容易,只是過分看重這些小情小愛,心胸格局便成了問題。
況且現在也根本沒到有那樣的事,她便一味鑽牛角尖,弄得差點傷到了孩子,說起來母親生氣也無可厚非。
男人的世界在外頭,如果魏綰只是需要一個能拴在褲腰帶上的丈夫,那麼當初她便不該一心要嫁給周延清,在這一點上,其實魏綰遠不如其母。
聽說當初,魏大人同魏伯母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因為成婚多年無子,魏伯母不也照樣容下了魏大人的小妾和庶長子?
婚姻子嗣之事,從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它事關家族,並不是夫妻間的小情小愛能擋住的。
所有不曾經歷過疼痛的幸福都是膚淺而不深刻的,便如那沙上刻字,一陣風便無影無蹤了。
同樣,所有情深似海,白首不離的夫妻,也必然是經過生活的洗禮和淬鍊,用苦和樂交替磨礪鍛造而成的,而不會是那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第二日,周寶珍往魏綰房裡去看她,魏綰的臉色同昨天比起來,更加不好了。如今她心中又羞又愧,還有得罪婆婆的惶恐,昨日又是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