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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聲音低沉並無起伏。
周寶珍起身,依著規矩並不敢抬頭,而是拿眼睛看了自己腳下的深紅色纏枝西番蓮寶象如意紋地毯,在研究了一會兒地毯花紋脖子都有些酸疼時,上面還是沒有別的話傳來。
周寶珍心下疑惑,抬眼悄悄朝上頭看了一看,卻不想和靖國公的視線對個正著。
說實話周寶珍長到如今這個年紀,並無真正感受過太多來自長輩的威嚴和拘束。便是位高如姨丈定南王對著她時也多半慈愛寬和的很,至於姨母柳王妃對她就更是寵愛有加,倒是表哥蕭紹對她最為嚴厲。因此本質上周寶珍並不像同齡的孩子們那樣對長輩有很深的敬畏與懼怕。
所以,視線相觸時周寶珍並不躲閃,而是拿眼光同祖父對視了,眼裡有些好奇。只是對方目光深沉,周寶珍覺得自己辨不出裡頭的喜怒。
周寶珍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心想不知道祖父是個什麼意思,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要不我就笑一笑吧,姨媽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
於是,周寶珍便朝著上頭的靖國公展顏一笑,心想我笑一笑您應該就能喜歡我了吧,每次只要我這麼一笑表哥就不生我氣了。
“祖父?”
靖國公看著這個自小離家的孫女,見她並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懼怕自己,心中暗自有些納罕。再見她居然還敢和自己對視,過後竟然還朝他笑了笑,這下連靖國公心下也未免覺得有幾分可樂。
“沒想到這孩子倒是個膽大的。”朱夫人見她這樣,笑著對靖國公感嘆了一句。
靖國公撫須一笑,心想膽大倒未必,可這孩子一看就是養的嬌的,雖然規矩禮儀都不錯,可看著卻是也不像是受過拘束的樣子。不過倒是可以看出來是個心地純正的孩子,便說了句:“倒是赤子之心。”
“都讀過些什麼書?”靖國公出聲問到。
“學了詩經,如今跟著師傅念左傳。”
“哦?”靖國公來了些興趣:“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戰,誰勝誰敗?”
“晉勝楚敗。”
“原因為何?”
“晉文公伐怨報德,整飭軍紀,遵守諾言,傾聽臣下意見,上下齊心協力。而楚方君臣意見分歧,主帥子玉恃兵而驕,一意孤行,盲目進逼晉師。”
“左傳為何而書?”
“皆因一個禮字。”周寶珍挺著小胸脯有問有答很是神氣。
“哈哈哈。。。。。。”靖國公顯得心情不錯,覺得這孩子有趣:“誰人給你定的書目?”這明顯不是閨閣女子的教法。
“表哥。”周寶珍嘟嘴,表哥在功課上一向最是嚴厲。
“可讀過女戒,女則,列女傳。。。。。。”
周寶珍呆住,那不是二表姐愛讀的書?自己可是從來沒有碰過的,因此便搖了搖頭,小肩膀也跨下來了。
“哦”靖國公心下暗笑,又問到:“那你的先生是?”
“表哥帳下幕僚,楚子羽楚先生。”
靖國公沉思片刻問到:“可是十多年前因貌丑而痛失狀元之位,一氣之下將自己改名為子羽掛冠而去的那個楚子羽?”
這問題倒是難住周寶珍了,因為從沒有人和她說過師傅的來歷,只見她微顰了眉:“這個孫女兒就不知道了,不過。。。。。。”周寶珍“咯咯”一笑,說到:“不過,先生確實算不得雅相。”
“這淘氣孩子。”靖國公一笑心下卻暗自思量,如此看來那便是了。
說起來這個楚子羽確有才華,當年一手文章寫的是驚才絕艷,卻又難得的不浮誇,切中時弊。要把文章寫的漂亮不難,但要寫得既漂亮又言之有物就難了。
只可惜當時皇帝聽信熊長興那個老匹夫的話,說什麼狀元貌丑有失國體,居然只給了個同進士的名次,也難怪楚子羽大感受辱。哼,誰不知道當年楚子羽素有傲骨不肯買他的帳投到他門下,結果他卻因私怨而干擾為國取士,真是豈有此理。
只是沒想到這個人卻被定南王世子籠絡去了,而且居然還給自家家的小丫頭當了老師。
最後,靖國公將自己隨身的一塊玉佩給了周寶珍做見面禮,還囑咐朱夫人到:“這孩子,切不可太過拘束與她。”
周寶珍手裡握了玉佩,聽了祖父的話後心下一喜,這算是拿到尚方寶劍了。
按慣例,靖國公府各房早午膳在各房自己吃,而晚膳卻是要全家人一起吃的。無他也不過是周家的老祖宗怕兄弟們住在一起卻長時間各自為政影響感情,因此規定一家裡人必須一起吃晚膳,以便聯絡和加深感情。
而男人們除了當差和實在有應酬的,按規矩是不准缺席的。
照例男女分開坐了,靖國公帶了兒子和幾個年長的孫子一桌。
至於女眷這邊,朱夫人帶了幾個兒媳婦一桌,剩下的女孩子和年幼的男孩一桌。在周家媳婦除了開席前按箸擺桌之外,是不用伺候婆婆用飯的,因此在象徵性的給朱夫人布了兩筷子菜之後,妯娌幾個便也坐下來吃飯了。
三姑奶奶因身上有孝便只帶了女兒在客院用飯,因此周寶珍沒能見到三姑母和李家表姐。
周家嚴格遵循“食不言”的規矩,因此除了偶爾的碗箸之聲,整個飯廳里竟然一絲聲響也無,就連最小的六爺周延武都安靜的由辱母抱著餵飯。
周寶珍如坐針氈,覺得氣氛壓抑讓人食慾全無。心下更是納悶,不是為了聯絡感情才聚在一起吃飯的嗎,可如今人人都不發一言,這感情又該如何聯絡呢?
定南王府的規矩除非節日,不然各房在自己房裡用飯。因此周寶珍平日裡多半和姨母還有表哥表姐沒圍桌而坐,彼此說說笑笑,一頓飯也就過去了。哪怕是定南王在時,也並不禁著孩子們說話,只是王爺和世子表哥話不多罷了。
她覺得有些沮喪,回家親人團聚固然很好,可如今看來有許多習慣少不得要改一改了。
一時寂然飯畢,靖國公帶了兒子還有年長的孫子往前院書房去了,而朱夫人則帶了媳婦孫女往上房坐著說話去了。
待丫頭上過了茶,朱夫人喝了一口便朝齊氏問到:“下月便是宛姐兒的周歲了,你和老五預備了怎麼辦好?”
宛姐兒雖說在姐妹里排行第八,可卻是五爺和齊氏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們哪一房的嫡長女,夫妻兩人自是重視的。
只聽齊氏笑道:“五爺的意思是到了那天請親戚朋友們熱鬧一天,母親不是愛聽吉慶班的戲,還有最近很火的那個南戲班子也一起都請了來,只是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大嫂受累了。”說著笑容滿面的朝柳氏福了福。
“這有什麼,原本就是我這當伯母的份內的事,只盼著到了那日萬一有不周全的地方,弟妹不要怪我才好。”柳氏看了她笑到。
“看嫂子說的,在我看來,嫂子做事便再也沒有不周全的時候。。。。。。”突然,坐在一旁的小朱氏開口到:“我聽說侄女從王府回來,除了貼身伺候的丫頭還帶回了六個針線上的人和兩個廚子。要我說啊到了那天也別用咱們府里的人了,也讓大家沾一沾侄女的光,嘗嘗王府里廚子的手藝。。。。。。”
一席話說的不陰不陽的讓人聽著彆扭,只是小朱氏一貫如此,再說便是看在婆婆的面上,也不能多和她計較。
只是齊氏素來和她不大對付,此刻見她又要拿自個兒長女的周歲宴做文章,心下自然是不痛快的。
柳氏朝齊氏使了個眼色,朝婆婆朱氏笑到:“正是這個理呢,府里的廚子咱們平日裡也吃的夠了,我看到了那日咱們就請了玉樓春的大廚來府里掌勺,至於王府里給的那兩個廚子平日裡也不過是做些點心湯水,媳婦也不敢在那樣的日子裡讓他們挑大樑,到時候就讓他們跟著大師傅打打下手吧。”
朱夫人半歪在錦榻上,仿佛沒看見底下幾個兒媳婦打機鋒,聽柳氏這樣說便也笑著點了點頭:“你說的很是,咱們也託了宛姐兒福換換口味。”
姐妹幾個一處坐著聽大人說話,別人猶可獨三姑娘聽了母親的話有些歉意的看向周寶珍,母親總是這樣說話未免讓人難堪。
周寶珍微微一笑,只做不知而是指了三姑娘腰上的荷包問到:“三姐姐,你這荷包是誰做的,這配色可真雅致。。。。。。”
“不過是平日裡無事瞎做著玩的,妹妹要是喜歡改天姐姐也替你做一個。”三姑娘心下感激這個妹妹為人寬厚願意給自己台階下便開口說到。
“姐姐,人家可是有針線班子的人,還用得著你上趕著獻殷勤。”
四姑娘看著周寶珍身上精緻輝煌的衣裙,有些恨恨的說到。
本來家裡大姐姐已經出嫁,親姐姐是個好脾氣的,底下的妹妹要不就是庶出的要不就是年歲尚小,只有她自小養在祖母跟前,家裡姐妹誰還能越過她去?
可沒想到,還沒得意兩天呢,便冒出來個七妹從出生到樣貌處處強自己一頭,更氣人的是今天居然還得了祖父發話不讓家裡人為難她。切,王府里住了幾年就比別人尊貴了,有本事長長久久的住在那裡別回來才是本事呢。
周寶珍抬眼看了幾個姐妹,三姐姐尷尬,五姐姐事不關己,六姐姐似乎是嚇著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在心裡嘆氣,果然是人多是非就多,想自己在王府時表姐雖說為人霸道了些可處處護著自己,至於其他姐妹平日裡本就來往不多,一想到以後每日要和姐妹們相處,周寶珍便覺得辛苦的很。
“看姐姐說的,三姐姐要給我做東西,我領的自然是三姐姐的這一番情意,又那裡能和針線上的人混為一談。”說著朝三姑娘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讀書的事是我瞎寫得,請大家不必太認真啊
想想我們可憐的珍姐兒,初來乍到真是處處不習慣啊
☆、外家
第二日一早,周寶珍跟著母親去上房問安時,人尚且還有些迷瞪。沒辦法她從沒在這樣的時辰起床過,又正是貪睡的年紀。柳氏雖說心疼女兒,可這府里畢竟還有婆婆在,總不好讓女兒剛一回家就得個恃寵而驕不敬長輩的名聲,因此也只好狠了狠心讓人將她叫了起來
周寶珍跟著母親向祖母問安,朱夫人慈愛的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了,讓人上了牛辱羹給她。看她低頭小口喝了那羹便又細細問她昨夜睡的好不好,屋子住的習不習慣,伺候的人盡不盡心之類的。
周寶珍唇邊帶笑一一答了,一口官話說的嬌俏又甜軟,就如同早晨醒來聽見窗外枝頭的畫眉脆鳴,聽得人心裡也跟著歡喜起來。
朱夫人正臉帶笑意的聽孫女說話呢,就聽外頭丫頭報說三姑奶奶帶了表小姐來給夫人問安了。
朱夫人臉上的笑容便淡了,微皺了皺眉頭眼裡厭惡的神色一閃而過,最後才淡淡的說了句:“讓她們進來吧。”
自從聽了昨日葉媽媽說的往事,周寶珍自是對這位三姑姑有些好奇,便抬眼朝屏風處望去。
不一時,進來一大一小兩個穿著素色衣裳的母女,身上的衣裳皆是半新不舊的料子也不怎麼好。
要是按年齡說起來,三姑奶奶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可人看著卻比身為長嫂的柳氏還要大些,臉上已頗見了些風霜之色。下巴尖尖的鳳眼含春年輕時必也是個美人,只是周寶珍總覺得她的眼神太過飄忽,讓人覺得有些不大正派。
那小的大概十一二歲的年紀,人瘦瘦小小的生了一張和母親一樣的瓜子臉眼睛大大的,只見她緊貼了三姑奶奶站著,顯然並不習慣這樣的場面。整個人顯得有些侷促和拘謹,讓人看了不免心生憐惜。
“給母親請安。”三姑奶奶給朱夫人行禮,又推了女兒上前嘴裡說到:“貴姐兒,快給外祖母請安。”
李貴姐這才戰戰兢兢的給朱夫人行禮,那禮也行的不甚標準,行過禮後便又往母親身邊挨了挨,抬眼偷偷打量屋裡眾人。
朱夫人看不上李貴姐這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揮了揮手到:“你們母女身上有孝,這府里到底還有我和你父親在,以後沒事就在客院裡歇著不要出來了。昨日你嫂子已派人往你們家去了,若真是族人不好,家裡自會替你們做主。”
三姑奶奶聽了臉上便有些訕訕的,因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說到:“母親說的是原也該如此,只是可憐我們貴姐兒小小年紀,就要跟著我受苦,一般原也該是大家小姐,卻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
又看向在朱夫人身側坐著的周寶珍嘴裡笑道:“這就是我那七侄女吧,看這模樣再看這通身的氣派,這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該有的做派呢。”
“這事情原也怪我,昨日裡一忙就忘了叫人給妹妹和外甥女預備幾身衣裳了。” 柳氏見她說的不像便出言淡淡的說到,又轉身吩咐自己身邊的丫頭:“叫人開了庫房選幾匹素淨些的料子,這兩天替姑奶奶和表小姐趕出幾身衣裳來才好。”
周寶珍看了兩眼,見李家表姐一直往自己身上看,便朝對方笑了笑,卻見對方似是受了驚嚇般的躲了開去,便覺得有些無趣便低頭玩起了自己手裡的帕子。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了一月,周寶珍也漸漸適應了靖國公府的日子,每日早上跟著二房的幾個姐妹一起跟著先生念書,倒也相安無事。
如果說有什麼大事那便是因吐蕃小王子下的戰書,表哥跟皇帝請旨應戰,而這一次她大哥周伯清也一起去了,在表哥軍中任一校尉。
按父親的意思,大哥如今也有十六了,雖然前年跟著齊大將軍往西北軍中去了兩年,可他到底以後是要繼承公府的人還應多歷練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