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頁
見到這錦衣華服的叔侄兩,人群中本來有些人蠢蠢欲動,然而再看看兩人身後,眾多披甲帶刀的護衛,一個個又都老實起來。
大人不敢過來,小孩子卻管不了那麼多,那個眼睛靈活的孩子好奇的朝這邊看著,彪悍的軍士固然讓人生畏,可同他差不多大的朝哥卻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盯著朝哥身上嶄新的緙絲錦袍,眼裡露出艷羨的神情。
”穿的這樣漂亮的小少爺,身上一定會有好吃的吧。”那孩子如是想著,試探著朝這邊靠近了一點,旁邊有個女人見他這樣便想伸手拉住他,不過她的手很快就被身邊的男人按住了。
“讓他去吧,這孩子家裡人都死絕了,這一去沒準是條活路。”男人低聲在女人耳邊說到。
女人似乎想說什麼,也最後到底也只是嘆了一口氣。
那孩子磨磨蹭蹭越挨越近,終於在離朝哥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抬頭小心翼翼地觀察那些帶刀的人,發現他們手握刀柄站在那裡,卻並不來驅趕他,這才放心下來,
身子一矮他在地上跪了下來,向上伸出兩隻黑乎乎的手沖朝哥說到”好心的少爺,打發點吧。”
朝哥雖不明白打發點是什麼意思,可他跟祖父上酒樓聽說書時就總見樓底的台階下有穿破衣服的人朝路人伸手,祖父告訴他那是乞丐在乞討。可是眼前的孩子不是災民嗎,怎的又成了乞丐?
朝哥示意五叔放下自己,他站到地上,看著對面的人問到“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回小少爺,小人二狗,今年六歲了。”
朝哥詫異,比他大好幾歲,個子卻和他差不多“你怎麼不長個?”
“回少爺,小人吃不飽飯,因此長不了個兒。”二狗一笑,又露出一口小白牙。
蕭行在一旁看的心裡有數,這孩子一看就是從小在街面上混大的,人機靈鬼心眼也多,自己可得看著點,別到時候讓人在眼皮底下把侄子給騙了,那才叫跌份兒呢。
朝哥一本正緊的點點頭,這話他信,祖母和母親總說要多吃飯才能長個。他低頭將腰間的一個小荷包解下來,打開裡頭是各式各樣的小金裸子,遞給二狗“這個給你。”
不想二狗就著他的手朝荷包里看了一眼,繼而搖搖頭說到“小的不要這個,求小少爺賞口吃的就行。”
“這又是為什麼?”朝哥心想這人看著機靈,沒想到卻是個傻的,有了這個什麼換不來。
“回小少爺,小的人小,力氣也弱,也沒有小少爺您這樣彪悍的護衛,這東西就算給了小的,小的也保不住,沒準還會因此丟了性命。”二狗看了他,認真同他解釋到。
朝哥似懂非懂,他生在富貴,長在富貴,自小千寵萬愛,還不曾見過這人世間的險惡。
蕭行在一旁暗自點了點頭,這小子雖有心眼,可見事卻明白,難得小小年紀卻能抵得住誘惑,知道什麼對自己才是最要緊的。對於這會兒的他來說,最需要的不是護不住的金子,而是一口可以活命的吃食。
見自家侄子還在哪兒皺眉苦思,蕭行不得不輕聲對他提醒了一句“朝哥,懷璧其罪。”
這個故事朝哥卻是聽過的,當下明白過來,他低頭有些詫異的看著二狗“你讀過書?”
蕭行失笑,這傻侄子,這才叫生活智慧呢,比你那紙上得來的深刻多了。
二狗搖頭“小人不曾讀過書,不過是常在外頭走,見的事多些罷了。”
朝哥點頭,心想難怪師傅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給他吃的。”他回身,朝身後跟著的人吩咐到。
很快就有侍衛將一隻錦緞包袱遞給了他,二狗接過來抱在懷裡,沖朝哥磕頭“多謝小少爺。”
見二狗要走,朝哥突然出聲叫住了他,問到“你可願意跟我走?”
二狗眼中閃過一抹難以置信的狂喜,他看著朝哥第一次露出了手足無措的表情,結結巴巴的問到“小小少爺,您您願意帶我走?”
朝哥皺眉看著他,剛才還挺機靈的,這會兒怎麼又犯蠢了“對,難道你不願意?”
“願意,小的願意。”說著二狗又朝他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嗯”朝哥學著父親的樣子,背著手昂首挺胸看了地下的二狗說到”既然跟了小爺,二狗這個名字就不能再叫了,嗯你姓什麼?”
“回主子的話,小的姓陳。”
“嗯,那你以後就叫陳卻金吧。”
卻金暮夜,蕭行玩味的想,難不成以後這小子還要做官不成。此刻的蕭行絕想不到,幾十年後,陳卻金不僅做了官,還一步步做到了百官之首,同已是一國之君的朝哥,譜寫了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小的陳卻金謝主子賜名。”
“行啦,好小子鳥沒打著,倒被你撿了個大活人。”蕭行抬頭看了看天色,時間也不早也,該回去了。
朝哥點點頭,對陳卻金說到“走吧。”
“還請主子寬宥,小人想把這些吃的送給這些日子一直照顧我的大叔大嬸,還請主子稍待片刻。”
蕭行看著他的背影,心想著小子有點意思,既機靈還重情誼,就連他也不免起了幾分愛才之心,若不是朝哥先開了口,他把人弄來在身邊當個小廝也不錯。
“卻金多謝大叔大嬸這些日子的照應,如今卻金要走了,也沒什麼能報答你們的,這點吃的是主子賞的,還請你們收下。”說著陳卻金將包袱放在兩人身前,又對著兩人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碰上好人啦。”那女人抖著手拽過包袱緊緊抱在懷裡。
“為人奴僕,誰知道日後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男人倒不像女人樂觀,低低嘟囔了一句。
☆、第263章
因為心裡有事,午飯周寶珍就沒有吃好,只拿茶湯泡了半碗飯,就著什錦醬菜勉強吃了點。在房中等了一下午,也不見蕭紹回來,她坐立難安,心裡油煎一般,只盼著他回來好給她一句準話。
到了晚膳時,蘭萱料想主子也沒什麼心思好好吃飯,因此特意讓人去廚房,說晚上只要做幾樣清慡開胃,能送粥的小菜。到了晚膳的時候廚房送來飯食,蘭萱打開食盒見裡頭一碟拿杏醬澆了的杏花鵝鋪,酸甜開胃,一碟撒了辣椒麵的炸鵪鶉,辣辣的吃下去出一身汗,心裡倒也痛快。下頭一層是雙菇菜心,糟茄丁,拌水芹,清慡適口,最底下一碗熱騰騰的酸筍雞皮湯。主食除了幾樣粥品又有做成一口大小的薄殼燒餅,餅薄如紙內里中空,外頭撒了炒熟的芝麻香蘇誘人,另有一樣荷葉餅,拿細嫩荷葉連枝磨成細末參米粉做成,色澤淡綠,荷香撲鼻,讓人精神一振。
蘭萱看著都還算是王妃平日裡愛吃的,只對著那碟杏花鵝略皺了皺眉,對一旁的小丫頭吩咐到“把這個撤了,拿下去你們幾個人分著吃了吧。”小丫頭詫異“我記得前兩日王妃還誇說這杏醬的味道好呢?”“往日是往日,今日卻是不必了。”蘭萱也不多說只吩咐她撤了菜換上一小碟中午的醬菜,就打發她出去了。小丫頭答應一聲,端著那碟鵝脯興高采烈的跑了。
將晚飯一一在桌上擺好,蘭萱走過來,對著正望著院門處發呆的周寶珍輕生勸到“王妃,好歹先吃點東西再等吧,您中午就沒吃什麼,不論有什麼事,總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就是了。”
“先放著吧,”周寶珍沒什麼精神,望著院門處有些蔫蔫的說到“沒準表哥一會兒就回來了,我等他一起吃吧。”
蘭萱看看天色,想著都這個時辰了,王爺多半是不會回來用飯了,就又勸到“您心裡著急,奴婢是知道的,可這一時半刻的也沒什麼法子。再有王妃既然想從王爺嘴裡問出些什麼,就得等王爺高興的時候才成,您知道他向來最在意的便是您的身子,若是一會兒王爺回來知道您為此事竟然不吃飯,只怕想問的話還沒問出口,就先要糟了……”
蘭萱說的這倒是實話,也不全是為了哄她吃飯才說的。在蕭紹看來天下萬事重不過她的珍姐兒,若知道她因為一點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就如此自苦不愛惜身子,回來必定是要生氣的。
周寶珍聞言不免又生出幾分久違的無力感來。表哥自是處處都好,只是這人有時候也自負的叫人咬牙,竟然妄圖連她的喜怒也要操控,認定她凡事不需操心,但有風波自有他為她遮擋,她只需乖乖呆在他身邊,安享尊榮就好。只是人非糙木,既開了鴻蒙便有自己的思想,七情六慾諸般喜惡,又哪有時時歡喜的道理。
“唉——”她長嘆一聲,揉皺了手中的帕子,停一停又將帕子甩到一邊,最後終是站起身往飯桌邊走去。
蘭萱看著暗自鬆了口氣,今日這事不管真假,桂月沒有經過王爺就將事情捅到王妃這裡,王爺回來了她們這些人都必定是要挨罰的,若就此放任王妃,任由她糟蹋自己的身子,那她們這些人就只能等著被王爺發落到二門外隨意配人的命了。
突然院裡有踢踢躂躂的腳步聲傳來,周寶珍驚喜轉身,幾步來到門邊。
“母親——”
暮色中,是朝哥歡快的笑臉,周寶珍一愣,臉上的表情凝住,不是表哥——
“母親?”見母神色凝重,見到他也並不似往日歡喜,朝哥走近站在她腳邊揪著她的裙擺,抬頭臉上的神色疑惑。
見兒子這般,周寶珍按耐心緒,俯身將他抱在懷裡,含笑柔聲細語的問到“聽說你今日同你五叔去了城外,玩的可開心?吃過晚膳了沒有?”
朝哥見她恢復如常放下心來,同她說自己今日的見聞”城外林子裡沒有鳥,倒有許多人,住在野地里,沒有飯吃,五叔說鳥都被他們捉走吃了。”想了想又說到“那些人不洗澡,髒的很,母親肯定不喜歡——”
“那些都是受了災的災民,他們的房子和田地里的作物都被洪水沖走了,沒有地方住,也沒有東西吃,都是些可憐人。”她耐心同朝哥解釋,兒子到底年紀還小,雖然比著同齡的孩子早慧不少,可有許多事,知道和體會是兩回事。就比如他知道災民吃不飽肚子,可他對於餓肚子這件事卻並沒有什麼體驗,因此他並不清楚在逃災保命之前,是否乾淨整潔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我把帶的食物給了他們,可是人多,東西少。”朝哥臉上現出一種不好意思的神色。
“咱們家有開粥廠,那裡每日都給災民提供衣物和吃食。”周寶珍輕撫兒子柔軟的發頂,耐心同他說到。
“我知道”朝哥點點頭,父親帶他去看過一次“兒子還見到了慎王家的世子,在那裡親自給那些人施粥,有許多人跪在地上沖他磕頭……”
“朝哥覺得這樣可好?”這件事在整個京城裡也算無人不知了,當然說好說壞的都有,慎王一家如今也算在風口浪尖上,宜陽大長公主在先帝即位前並不得寵,是靠著親弟弟當了皇帝才風光了幾十年,前期沒有受到很好的教養,後來種種又來得太過容易,所以智慧和閱歷似乎並沒有同年紀一起增長。
“在其位謀其政。”朝哥肅著一張小臉,頗為認真的說到“師傅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與這個位置匹配的責任。”
況且父親也曾同他說過“沽名釣譽,太過著迷於小道,難成大事。”
其實簫紹還有一句話沒有同兒子說,民心民意固然重要,可百姓恰恰也是最容易愚弄和左右的。在絕對實力面前,弄這些小巧博些如同青樓名jì一般的浮浪名聲,顯得愚蠢可笑。
母子兩個一處吃飯,朝哥出去跑了多半天早就餓了,一口一個小燒餅吃的香,他看桌上的炸鵪鶉眼饞,周寶珍忙吩咐人去廚房讓再炸一份不辣的來,又看看桌上的菜,吩咐到“叫廚房做了世子愛吃的雞髓筍,火腿燉肘子來還有三鮮魚餃送來。”
因為兒子在,母子兩個說著話,倒讓周寶珍心思分散不少,晚飯喝了多半碗粥,又就著雞皮湯吃了一個荷葉小餅。
晚上朝哥留在了房裡,周寶珍在燈下輕輕拍哄他睡覺,朝哥心裡有事,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巴巴的看著她。
“怎麼了?”她輕輕摸了摸兒子的眉毛,朝哥的眉毛生的像表哥。
“母親,什麼樣的人能留在我身邊?”
周寶珍心下奇怪,這孩子好好的怎麼會問這個,難道是看中了那個奴才家的孩子,想留在身邊陪著玩耍。
“你是母親和父親的長子,也是咱們王府的世子,身份貴重,能在你身邊伺候的人必要知根知底,信的過才好。就比如從家中世仆中挑選的可靠穩妥之人。”
朝哥一聽這話,臉上的神色就垮了下來。其實方才回來的時候,祖母知道他從外頭帶了人回來也是這般說的,五叔還因此受了祖母的訓斥,說他越活越回去了,這樣不知根底的孩子怎麼能貿然帶回府里。
王府不比別處,主子身邊伺候的多半都是積年老僕和家生子,就算要買人也都是通過相熟人牙子,精挑細選,上查三代才行。
“那,那如果是兒子自己看中的人呢?”朝哥抬頭,猶豫著朝母親問到。
“你自己看中了誰?”蕭紹進屋,阻止了想要通報的丫頭,就聽母子兩個在房中說話,待聽到兒子說自己相中了人時,才抬腳進了房裡。
母子兩個從床上坐起身,同時轉過身來,兩對相似的大眼一起朝蕭紹看去。
“表哥”“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