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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柏,著孩子是——”太后看著那孩子與自家弟弟極為相似的眉眼,既驚且疑一時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已過而立之年的柳若柏任風姿更勝從前,拋去了年少青澀,寶光內斂灼灼其華,舉手投足之間多了幾分灑脫落拓,不同於太后的驚疑,他的神情卻要坦蕩自然許多:“回太后,這是臣的長子,柳落燁。”說著他回身,神態溫和的朝身側的小男孩招呼到“燁兒,還不上前見過姑母。”

    那孩子大約五六歲的模樣,生的眉眼精緻英氣,氣質很是沉穩,聽父親招呼他從容上前,躬身一禮,嗓音清脆帶著些童音口齒卻異常清晰:“侄子見過姑母。”

    方才已經行過國禮,如今再行家禮一套動作下來竟是分毫不錯,可見是被用心教導過的。太后到底是經過事的人,儘管心中有疑問可面上卻半分不露,況且也確實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好孩子,到姑母這兒來。”太后含笑招手,柳落燁往自己父親那兒看上一眼,見對方點頭這才舉步往太后跟前站了站。

    “好孩子,你別怕,告訴姑母你今年多大了,平日在家都做些什麼?”太后拉了柳落燁的手,細細往他臉上看來,心下一嘆這樣貌就是想做假也是不能的,只不知這孩子的母親是誰,她之前一點消息也未得,顯見得不會是通房之流生的。  

    “回姑母的話,侄兒今年六歲了,之前一直在家跟著祖父讀書。”

    太后聞言有些驚訝的看著弟弟問到:“這孩子竟是跟著父親念書的?”

    “是,承蒙父親不嫌棄願意給這孩子啟蒙,所幸他還不算笨沒有辱沒了他祖父的名聲。”柳若柏說起兒子的口氣隱隱帶著驕傲,顯然是看重並喜愛這個孩子的。太后在心裡琢磨著也不知這孩子的生母是個誰,如今還在不在,不過因著這孩子,原先相中的幾家小姐倒是不合適了。

    ☆、第298章 皇宮日常(十四)

    姐弟重逢要說的話自然不少,有些話不方便當著孩子的面說,太后讓宮人領著柳落燁往寧壽宮的小花園去玩耍。

    想著進宮前父親交代的,宮裡不同於別處尤當謹言慎行,柳落燁不敢就走,而是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柳若柏。這孩子生了一雙好眼睛,眼眸清澈分明,看人的時候像是會說話,將心裡的意思表達的清楚明白。

    “去吧,你姑母宮中有一池睡火蓮,如今想必正當花期,此花乃外邦進貢之物,紫瓣金蕊且花期一向只得七日,錯過可再沒有了……”柳若柏看著兒子,眼中的神色甚是溫和的提醒到。  

    柳落燁聞言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再穩重也畢竟是個孩子,宮裡規矩大,太后待人雖慈愛可她久居高位,身上自有威嚴。且太后自來最重規矩,柳落燁身為長子卻又生母不明,太后的態度自然就有幾分保留,呆的久了難免覺得拘束不自在,因此他規規矩矩的給太后和皇后行過禮,就跟著宮人退了出去。

    太后見他行事規矩大方,哪怕這孩子生母不詳身份尷尬,看他的眼神也不由的柔和了幾分,轉而對著身旁的弟弟說了句:“這孩子的性子不似你,倒像他祖父多些。”接著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的打趣一句“你像他這般大的時候,可沒有這樣沉穩。”

    柳若柏被自家姐姐說老子不如兒子倒也不惱,反而打蛇上棍的來了句:“只盼著您能多疼他兩分,就是這孩子的福氣了。“

    太后聞言有些詫異的看向這個小弟,說起來從方才一見面她就覺得這個弟弟行事與從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沉穩內斂不少,如今聽他這話再觀他面上的神色,太后倒像是有幾分了悟,低聲說了句:“你對這孩子倒是真心疼愛的,只不知他的生母是誰,又是個什麼身份?”

    ”姐姐,這孩子的生母未與我成婚,且人已經不在了,以後您就多疼他些吧。”柳若柏顯然不願意多談此事,含糊著便敷衍過去了。  

    “多大的人了,行事還是這般胡鬧。”太后皺眉,“這孩子生母不詳身份尷尬,你倒要叫他如何自處?”

    “他是我的長子,您的親侄子,陛下的嫡親表弟,又有誰敢輕看他不成?”這時的柳若柏倒有了幾分少年時混世魔王的模樣。

    “你——”太后氣了個倒仰,他們這樣的人家血脈傳承何等重要,自容不得一絲混淆,柳若柏尚未成婚,這孩子的存在之前她竟從未聽聞,可見必有幾分不可說之處,再看弟弟混不吝的模樣,怎能叫她不生氣。

    “母后——”周寶珍眼看著姐弟間就要鬧僵,忙起身出言打斷到“母后,小舅舅一路旅途勞頓想必也是累了,有什麼事還是等以後再說吧。”說著她沖太后使了個眼色。那孩子她也看見了,那容貌與小舅舅如出一轍必是柳家人無疑,再有她觀那孩子的行動氣度,想來生母也不像是什麼上不得台面之人,這其中必有許多隱情,小舅舅既然不願意說破那他們還是不要逼迫的好。

    太后的怒氣被人打斷,此刻也冷靜下來也知道剛才是自己急躁了,她到底也不是常人,當即緩和了口氣轉而同弟弟詢問起家中諸事。當聽到弟弟說父親曾經大病一場差點救不過來時,面上出現了焦急之色:“這事什麼時候的事,為何京城卻是一點消息也不曾聽聞?”說著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京里不曾得到消息,自然是有人故意隱瞞了,她瞪向弟弟“你和大哥居然連這樣大的事也瞞著?”  

    柳若柏面上顯出無辜的神色,當時蕭家得了這天下的消息傳到江南家中,父親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誰人也不見,繼而他們又聽見大哭大笑之聲,再之後傳來重物倒地之聲,他們不敢再等下去只得破門而入就見父親面如金紙倒在了書房的地上。

    “……父親病中不讓我們往京里送消息,萬幸他老人家挺了過來,身子一日好似一日了,所以……”柳若柏說著面上露出幾分心虛。

    當年母親去世時太后已經懂事了,記憶里父母感情一直很好,乃是當時京中人人稱羨的典範,母親的身子雖不甚健壯可並無疾病纏身,所以當年母親驟然亡故她隱約覺得母親死的蹊蹺。母親死後父親傷心之餘像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仕途之上,他模樣生的好,加之性情圓潤通達,之後的許多年裡官位果然一升再升,最後終於登閣拜相。然而功成名就的父親私底下卻並無多少歡喜,她知道父親對前朝並不像他表現出的那般忠心,甚至她可以從中察覺出某種強烈的恨意。雖然不願意如此聯想,可她知道那種恨意是從母親亡故後開始的,在那之前父親雖聰明,然而他同這個天下任何一個學得文武意,貨與帝王家的士子們並無不同,他們或許各有各的算計,然而對於朝廷的忠臣卻是不容置疑的。  

    太后記得原先家中有片桃花林很得母親喜歡,林前有一灣活水蜿蜒而過,每到春日坡上桃花開的燦若雲霞,當有風吹過時,花瓣便紛揚著落到溪水裡逐水而流,父親說此景很有幾分記憶里家鄉的模樣。

    那年的桃花開的格外好,可惜也是那一年父親不知如何入了皇上的眼,竟然格外忙碌起來,以至於快要春盡花落卻還沒能陪著母親好好賞上一次,記憶里一向溫柔知禮的母親每每說起此事,看向父親的目光也不由得帶上幾分嗔怪。

    終於趕得桃花落盡之前,父親得一日休沐,那天一早家裡的情形到現在太后都還記得,即便當著兩個年歲大些的孩子的面,父母之間的氣氛也甜膩的像是要滴下蜜來,太后記得父親溫柔含笑的眼和母親頰邊的那一抹緋色。

    然而世上之事就怕太完滿,花開到極處也意味著離衰敗不遠了,那日父親到底沒能陪母親賞成花,而在那之後年年桃花依舊,只是卻再也沒有等來賞花的人。

    那日早晨就在父母要去桃花林時,先是有父親的朋友突然來訪,客人進門後家裡的情形卻突然壓抑而緊張起來,母親神色激動又帶了些嚴肅的囑咐她同哥哥不要到處亂走。再之後衙門裡突然出了急事,父親無法只得叫母親暫時出面招待客人就匆匆離開了。

    事後想來當年的事情有許多不合理之處,母親身為女眷又怎好出面招待外男?再有主人既然有事離開,客人便當告辭才是,怎麼還會繼續留在家中?  

    父親離開前正帶客人走到桃林里,太后當時年紀不算很大,正是淘氣的時候,因對來人的身份好奇便偷偷跟到桃林邊想看一眼,無奈被麽麽發現強帶了回去,只來得及看見桃林中一抹高大挺拔的側影。

    午後客人離開,太后當時覺得母親的神色有些異樣,那日過後母親便生了病,整個人像離開枝頭的桃花,迅速憔悴委頓下去並很快撒手人寰,父親再不復當年眉眼含笑的模樣。

    多年後的春日她出閣,次日跟著新婚的丈夫入宮謝恩,遠遠的在宮中的桃花林畔再一次見到了那個側影。她心中巨震,多年的疑惑在心像是終於有了答案,她心驚屈辱之下更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

    好在沒有母親庇護的孩子總是懂事的早,當時的她早已學會了不動聲色的掩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她低垂眉目跪在地上,感覺有道如有實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她表面不動神色,藏在袖子裡的手卻早已緊握成拳。晚間回到房中,丈夫看著她手心裡幾個月牙形的傷痕面上很是驚訝。

    回憶並不總是讓人愉快,太后回過神來看著弟弟到底沒有再說什麼:“我知道了,這些年多虧你和大哥照顧父親,說起來倒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孝了……”  

    柳夫人進宮的時候,太后和柳若柏都已經收斂了情緒言笑晏晏了,姐弟相見自是一番契闊,周寶珍帶著周延輝從殿中出來,讓裡頭的姐弟幾人好好說說梯己話。

    “你這些日子在家都做些什麼,朝歌昨日還同我提起,說你好些日子沒往宮裡來了。”姐弟兩個往外走,周寶珍問起幼弟在家的情形,又想起柳落燁的做派,覺得倒與自家弟弟有幾分相像,皆是少年老成之人,想來兩人也該合得來才是“對了,小舅舅家有個表弟,比你小几歲,我讓人帶你去見見吧。”

    周延輝朝自家姐姐看了一眼,他記得大舅家並沒有比他小的同輩,小舅尚未成婚,這個表弟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像是知道弟弟的疑惑,周寶珍又含糊的介紹了一句:“燁兒是你小舅的長子。”

    周延輝挑眉,年歲漸長他已經知道自家有許多不可說之事,就像絡姐兒其實並非自己的一母同胞,所以他早就學會處變不驚的應對這些事了,這個表弟的身份不用說,必然有許多不能說不可說之處了:“姐姐放心,我會好好同他相處的。”

    周寶珍鬆了一口氣,抬手摸了摸弟弟的頭,滿意的看這小子皺眉強自忍耐的模樣,她開心的笑了起來,這個弟弟還是這麼有意思。  

    ☆、第299章 皇宮日常(五十五)

    “皇上將大半個後宮都圈進了延福宮中,又著營造司用心修繕了多半年,聽宮人私下議論說那延福宮中的景致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咱們今日總算有幸能一飽眼福了……”送走太后處讓人傳話的宮女,趙壽回身含笑說到。

    宮裡不同於別處,以陪伴太后為名住在宮中的趙壽和江如畫平日裡雖說錦衣玉食,然而即便沒有宮規約束兩人也不敢隨意亂走,因此極少有什麼機會出寧壽宮。到底都是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姐,即便沉穩如趙壽聽說晚間能去延福宮赴宴面上也顯出幾分高興的神色。

    江如畫卻不像趙壽這般輕鬆,聽到消息後反而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她秀眉微顰一隻手無意識的撫著手中的白玉棋子卻遲遲沒能落下。

    趙壽見她如此表現,想勸又不知從何說起。她雖說經了些事,然而男女之情與她而言也是完全陌生的。雖那日因晉王的疏離有片刻情緒起伏,可那情緒到底也無關情愛。她性子端方然而骨子裡世家小姐的傲氣還是有一點的,太后有意撮合她與晉王,她自認不論是出生,相貌或是性情皆無半點不如人之處,晉王那般避忌倒是激出了她心底的一點不服氣,但認真說起來也不過是一點不甘罷了,到底她與晉王本人並無情意。  

    “姐姐見諒,妹妹突覺得有些不適,這起棋今日看來是下不完了。”半響江如畫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起身對趙壽行禮賠罪到。

    既然是家宴,那麼今晚那人自也是要進宮的,這也難怪江如畫坐不住了,她默默看著眼前眉目低垂的少女,半響她溫婉一笑,起身說到:“妹妹既然不舒服,很該歇著才是。”說著就要起身告辭,然而走了幾步,想想大家處境相似到底忍不住回頭勸了一句“妹妹凡事還請三思而行。”

    已是初夏,所幸天氣還算不得很熱,寧壽宮的小花園有宮人精心照料,因此處處顯出一種精心雕琢的盎然,趙壽並不急著回房,一路帶著人逶迤而來。這幾日火睡蓮開了,畢竟是外頭見不著的品種,她每日都要過去看上幾眼。如今宮裡主子少,太后上了年紀與這些花花糙糙並無多少興趣,所以她往日來的時候並沒有遇上什麼人,然而近日卻像是例外,遠遠的就見池邊甚是熱鬧。

    火蓮池邊不知何時設了畫案,案前一個米分雕玉琢的錦衣小男孩手提畫筆露出一臉泄氣的表情。

    “燁弟很喜歡這火蓮?”周延輝看著有些苦惱的表弟出言問到。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自然不會喜歡什麼花花糙糙,不過他見這位小表弟倒像是愛花之人,不僅看的甚是入迷,甚至還特特跟宮人要了筆墨想將這一池火蓮畫下來。只可惜他年歲太小,與筆墨丹青一道更只是初學,怎麼畫都像是不得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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