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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社會需要什麼,該淘汰什麼,會留下什麼。他站在某個行業的高處,看得非常清楚。
工作,壓力,會徹徹底底地改變一個人。
即便葉卿再厭於世故,他也無法不應承,為了生計,為了榮譽,為了將來。
嚴禾的責問是壓在他心裡的石頭,讓葉卿很久沒有睡過安心覺。
最終,他得到了一個答案,他過得不幸福。
吳渭渠曾經告訴他,我們活在眼下的這一天,不能只為了怎麼生存下去而活,更重要的是反思過去。沒有思考與責問,就無法變成一個像樣的大人。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吳渭渠曾經說過的那些話,葉卿以為早就左耳進右耳出。
細細想來,還都在心底,塵封地極其周到。直至某一刻,被小心取出來,警醒予他禮節與榮辱。
而此時此刻,葉卿一直在反思,自己走錯了哪一步。
等學生散去了一波,葉卿帶程晚進了學校看一看。
學校沒有動遷過,只在四五年前翻新過一棟舊樓。
從樓層磚瓦,教室門窗,到操場橡膠,乃至牆上的“教育要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都破舊得有些灰暗。不過多久,這些字也許會被二十四字核心價值觀,也許不換。
無論換不換,都毋庸置疑,這些陳舊的東西總有一天要讓出來給社會發展的空間。
嚴禾在意的不是一條巷子,一所學校或者自己那點稀薄的回憶,她在意的是不可以被趕盡殺絕的家園和鄉音。
坐在一間空蕩的教室里,程晚在拿著五顏六色的粉筆寫字,葉卿在下面看著她。
他突然問了一句,“你覺得科技的出發點是什麼?”
“出發點?以人為本?”程晚轉身看他,反問,“是什麼?”
葉卿說,“不知道。”
程晚想了想,告訴他,“坦白說,我覺得高科技是很了不起的東西,我會很崇拜做科技的人,可是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東西,連計算機,電子產品這些,我都不喜歡。”
“我不喜歡隔著屏幕聊天,我喜歡說話。科技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冰冰的,可是人跟人之間就不一樣,人是有羈絆的。”
“就像我們做翻譯這一行,總被調侃說,等到機器人進化了,會是最先被淘汰掉的行業。因為那些高級的翻譯軟體,會翻譯得滴水不漏,比人工的正確率高很多。”
“可是機器人就是機器人,你看到了喜歡的菜,它會給你介紹,但是不會陪你吃,它也不能陪你喝酒,陪你聊天,或者陪你說一說家常,你小時候喜歡的人,或者是一些喜歡的故事。”
“它可以成為生活的附屬品,但不可以達到人類情感的高度。”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程晚不清楚葉卿的心事,但她大概知道他在煩惱什麼。
她說,“葉卿,我希望你不忘初心。”
他靜靜地聽下了,靜靜地點頭。
不忘初心,這個字眼很熟悉。
恍惚記得以前有人也對他這麼說過,但葉卿已經無心去思考。
他記不起是誰這麼說的。
程晚不在的這幾年,葉卿的心境變化很大。他不喜歡刻意地去和陌生人交涉,始終獨善其身,認真地鑽研某一件事情,學習也好,做產品也好,一旦投身進去,葉卿身上就有一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衝勁。
他常常想起把他帶入門的程簡陽。
他想起當年在工作室問程簡陽最重要的是什麼,程簡陽答的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兒。
程簡陽是一個非常柔和大氣的老師,他說葉卿跟他挺像的,然而工作以後這幾年,葉卿開始變得尤其的清冷寡淡,對人對事,態度總是硬邦邦的,跟程簡陽的“柔和大氣”相去甚遠。
後來有幾次與程簡陽的攀談之中,他跟葉卿說過,一個合格的男人身邊一定要有女性,愛人也好,女兒也好。她能夠在讓他在最堅.硬的心臟深處找到柔軟,也能讓他在絕處低谷時重新堅定起來。
而那個人,她現在出現了,站在他面前安慰他說,你要不忘初心。
他當初走錯的那一步,就是輕易放開了她的手。
葉卿站起來,握住車鑰匙,“帶你去一個地方。”
第四十六章
吳岩在家裡打掃衛生。
葉卿進院子時, 聞到一股清淡的酒味。
屋檐下的小桌上擺了幾瓶酒,葉卿順手給他收拾了。
“岩叔。”
吳岩聞聲看了門口一眼。
葉卿把酒瓶扔到角落裡, 跟他說:“你不能再喝酒了。”
吳岩可能上了年紀視力不太好,看著外面人的時候一直眯著眼睛。
程晚覺得眼眶一熱,在她眼前的老人, 老得她壓根認不出了。
頭髮花白到兩鬢, 皺紋將眼塘擠得很深。
他穿件青色的夾克,把簸箕里的垃圾往垃圾桶里倒。飛出來幾張紙片,程晚飛快地過去幫他撿起來。
她把他手裡的簸箕拿過去,想幫他清理一下, 吳岩握著長柄, 沒有鬆手。
程晚喊了他一聲:“岩叔。”
“我是小月牙。”
吳岩呆呆地打量她一會兒, 說:“你怎麼會叫小月牙呢?你沒有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