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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卿看著程晚的背影。
這一段漫長的獨處的時光,他想起了許多往事。
她慢慢地挪著步子往公園走,腦袋上的帽子快要掉下來也渾然不知。
在最後快要脫離的一瞬間,葉卿替她接住帽子,重新蓋在程晚的頭上。
她嘴巴張成一個圓圈,受了驚嚇似的扶好自己毛絨絨的帽子。
葉卿的手停留在她的腦袋上,替她將毛線蓋過耳朵。
傍晚的天空很沉悶,深海的藍色讓人覺得壓抑。
他緩慢地呼吸著,看著呆萌的女孩,手滑向她的肩膀,把她攏進懷中。
程晚的兩條手臂懸在半空,她不知道如何安放。
“你當年為什麼走?”葉卿問她。
“因為我……我遇到了一點麻煩。”
其實只是因為無知,儘管現在想起來是覺得好笑的理由,程晚也不知道怎麼跟他開口。
葉卿沒有再追問理由。
“那後來呢?”
後來,小月牙離開了葉家,想要找一個地方平靜地死掉。
可是死亡好像來得太慢了,過了大半個月她都沒有死成,只能回到街上乞討。
死神的遲到讓小月牙重新拾起一點活下去的希望,她鼓起勇氣去了醫院。
她不知道怎麼掛號,就隨便拉了一個護士姐姐,想問她得的是什麼病。
護士哭笑不得地說,你這不是病,是每個女孩到了生理期都會有的現象。
小月牙走出醫院,在外面的停車場嚎啕大哭起來。
她坐在地上,擋住了一輛汽車。
汽車沒有鳴笛,靜靜地等她哭完。
小月牙哭得肚子餓了才站起來,發現她擋了路。
車上下來一個很憔悴的叔叔,問她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迷路了?
小月牙說:“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錢?”
叔叔問她為什麼不回家,她說她沒有家。
叔叔讓她坐上車,小月牙戰戰兢兢地坐上去,看到副駕駛坐了一個睡著的阿姨,阿姨懷裡抱了一個骨灰盒。
那是他們剛剛因病過世的孩子,他們是專門帶他走南闖北看病的,最後在寧城走了。
那個孩子後來成為了他的哥哥。
從此,她有了爸爸媽媽,爸爸叫程簡陽,媽媽叫李洛唐。
程晚剛剛被帶回家的時候,程簡陽幾乎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帶她去吃肯德基,去玩滑滑梯,給她買裙子,買皮鞋。給她彌補了童年。
爸爸是大學教授,媽媽以前是一名陶藝師,可是程晚到了北城之後,就沒有見媽媽做過本職工作。只是偶爾,她會帶幾個孩子做做手工。
爸爸說哥哥走了之後,因為第一個孩子逝去對媽媽的打擊太大了,她身上有時常會有一點小毛病。比如走丟、忘事。
有的時候程晚跟媽媽說話,媽媽不會理她,她以為媽媽在生氣。
爸爸說,她只是因為生病,所以太累了。
媽媽生的病叫癔症。
程晚對葉卿交代了後半部分。
擁抱得越來越久,她的身體也越來越溫暖。無處安放的兩隻手臂也順其自然地抱住了他。
葉卿想起嚴禾說的,人要對自己坦誠。
他沒有奢求過有一天能夠再次遇見。但是偶爾想起她存在的那些時光,心裡會疼。
“其實我是很想你的。”
雲淡風輕的一句思念,也就這樣說出來了。
葉卿放開被捂熱的程晚。
她說:“謝謝你。”
在橋的另一邊,騎自行車過來的女孩漸漸地放慢了速度。
天色很黑,她在努力辨認這個高個子的少年。
葉卿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回望過去。
女生腳步一頓,在地上撐住了。
與此同時,一隻藏青色的風箏突然落在女生的頭上。她扯著嗓子尖叫了一聲。
“什麼鬼啊!”
程晚循聲望去,她被那隻風箏吸引住視線,然後飛快地跑過去。
她幫女生拿掉蓋在身上的風箏,“對不起,這可能是我媽媽的風箏。”
“神經病啊,髒死了。”
施雨婕下意識地撣撣肩膀。
“葉卿。”程晚回頭叫他,“我媽媽應該在附近,我去找一下她,要不你先回去吧。”
葉卿沒有來得及答話,程晚已經跑遠。
怒火未消的施雨婕蹬著踏板,把車子騎到葉卿面前。
她的表情有幾分不可思議:“你們剛剛是在擁抱嗎?”
葉卿手抄進口袋,平心靜氣,“嗯。”
“你們在一起了?”
“朋友敘舊。”
施雨婕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葉卿看了她一眼。
程晚牽著風箏跑了好一段路,看到靠在樹上的李洛唐。
“媽媽!”她跑過去,拉著李洛唐說,“你怎麼不回家?爸爸還在找你。”
“回……回家。”憔悴的女人臉上有一絲茫然。
程晚知道,媽媽這是又犯病了。
“媽媽,你以後不要大晚上亂放風箏了,剛剛那個風箏差點傷到別人,知道嗎。”
程晚拉著媽媽重新走上那座橋時,已經沒有人在了。
剛剛擁抱過的溫暖仍然包裹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