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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許多年來,楚一文一直不敢細想當年的場景,只覺得混亂而殘酷。他不明白一直溫柔膽小的蘇念為什麼突然之間變成了勾引自己老師甚至犯下故意傷人罪的人,更殘酷的是,這是她親口對他承認的。他更加不明白的是,對這個女人如此地念念不忘究竟是因為恨她的卑鄙與不堪,還是在內心深處執拗的相信當年的事一定有個難言的隱情,抑或是對於蘇念不愛自己這個事實絕望而又不甘!
那個時候,他與蘇念剛剛互相表明了心跡,美好而期待已久的愛情已然到來,大二伊始,他躊躇滿志,未來是如此的明朗和開闊,他甚至能嗅到他與蘇念未來的幸福正在發酵的味道。所以,當蒔雲菲學姐像他表白的時候,他十分乾脆而決絕的拒絕了。
他記得那一天的天氣好到不像話,他的心情也出奇的好,連走過操場時被籃球砸到也不以為意。但是,當蒔雲菲和李薔跑到他的面前告訴他吳老師與蘇念私下約會被師母發現的時候,他還是在呆愣了兩秒鐘後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現場,他不相信蘇念會做出這樣的事,但是擔心她會被別人誤會而受委屈。可是,當他跑到科教樓下撥開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的時候,還是晚了。師母已經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看熱鬧的人群也已散的只餘三三兩兩。事故的現場,蘇念還呆呆的站在那裡,整個人仿佛被抽離了靈魂,臉色蒼白無助,身體瑟瑟的抖著,楚一文搖了她好久才回過神來,喃喃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事後,師母傷重,學校以事態嚴重、影響惡劣為由給予蘇念開除學籍處分,蘇念也被警方以故意傷人罪逮捕。那個時候的楚一文一直奔波在學校、醫院與看守所之間,希望師母能放棄起訴私下處理,希望學校能保留學籍寬大處理,他一面疲於奔命,另一面還要安慰蘇念。當他焦頭爛額之際,她卻在玻璃窗那邊以極其平淡的表情和極其平靜的口氣的告訴他:“我確實愛上了吳老師,他是我小時候就立志要嫁的人,我十歲就認識他了,我考到這裡就是為了找他,師母也是我故意推的。”
他當時就要瘋了,著急上火到嘴上起了一個豆大的水泡,可還是儘自己的耐心安慰:“蘇蘇,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你不用故意說這種話來氣我,我去求師母讓她撤銷控訴,你就不用坐牢了,就算你被開除學籍也沒有關係,我們好好在一起,我以後好好工作,我來養你。”
“不用了,我根本就不愛你,當初跟你在一起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你想,跟全校最有名的才子在一起,誰還會懷疑我跟吳老師的事情?”蘇念的每一句話都好像要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不對,蘇念,你是騙我的,你不會是那樣的人。”他冷靜的打斷。
“我不是哪樣的人?你又了解我多少呢?我確實是騙你的,我怎麼會永遠和你生活在一起?你要知道,和自己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多麼痛苦的事。”
就是那種淡薄而沒有任何感情的敘述讓他這麼多天來堅持的信念瞬間崩塌,終於病倒。師母從樓梯上滾落下來後雙腿傷重,堅持控告,最終,蘇念故意傷害罪成立被判刑五年。病好之後,他作為交換生去了美國,也一待就是五年,直到不久前才又回到這個城市。時過境遷之後,他一直不敢細想當初究竟是恨極了蘇念的絕情而一走了之還是順勢而為的逃離,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因為撇下了蘇念而使此後的人生更加的輕鬆和順利。他無法原諒蘇念當初的絕情,也無法釋然自己當初的逃離,更無法忍受的是蘇念對自己的視而不見。起碼,他們曾經是那樣親密的戀人。
他始終無法明白為什麼五年的時間還不能讓他從蘇年的陰影里走出來,她到底有什麼魔力?或者,像曾默說的那樣,人就是犯賤,越是把你拒絕、越是讓你痛的人你反而越想犯賤的靠上去?
“咦,楚總監,你怎麼在這兒?”林染進到小區後看到楚一文疑惑的問。
楚一文滅掉手中的煙,淡淡回答道:“我有個朋友住這兒,過來看看。”
“這樣啊!那您不怎麼不上去找她?”
“她現在還沒回來。”
“哦,我也住在這個小區,就在前面那棟樓上,你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水?”就在林染等著楚一文回答不用,然後自己優哉游哉回家的時候,楚一文走了過來說:“也好。”
林染聽到回答後差點驚訝的把自己的舌頭要下來,天知道她只是同事間客氣一下,沒想到這楚大爺還真是不客氣,心裡腹誹著:“我跟你不熟吧!”可行為上還是在前面乖乖帶路。
“楚總啊!您不是說有個朋友也住這兒嗎?不知道住在哪一棟啊?我跟小區里很多人都很熟的。”林染倒了杯水遞給楚一文,八卦的心思愈發的明顯。
楚一文嘴角翹了翹,沒有回答。平時沒有發覺,這個林染的個性倒是和曾默蠻配的。
林染乾等半天也不見人回答,客廳內一時極其詭異的安靜,林染不知道說什麼,場面頗有些尷尬,楚大爺倒是很悠然,邊喝茶邊打量客廳的布置,一點都沒有想走的意思。林染一邊懊悔請了位門神回來,一遍納悶:“這楚大爺做事也太不符合邏輯了,他不是有參觀自己下屬房間的嗜好吧!”
門鈴響起的時候,林染簡直像找到了救星,趕緊跑過去開門迎接蘇念。
“蘇蘇呀!你終於回來了,今天工作怎麼樣?累不累?”林染很狗腿的幫蘇念拿下包包,低頭小聲說:“家裡來了尊大神。”
蘇念被林染神神秘秘的樣子逗笑:“哪尊大神讓你這麼神神秘秘的?”當看到客廳沙發上悠然坐著的楚一文時,蘇念的笑意才僵在了嘴邊。
“楚總監,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兼室友蘇念。蘇蘇,這是我們總監楚一文。”林染趕緊跟過來介紹。
蘇念望著楚一文,臉色又開始泛白,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確切的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五年後真真實實站在她面前的楚一文,因為對她來說,回憶是恩賜,相見才是懲罰。
“你好,蘇小姐。”楚一文向蘇念伸出手。
蘇念也只好僵著身子伸出了右手,兩手交握的剎那,蘇念的腦袋一片混沌,一種難言的悲傷瞬間將她層層包裹,可還是僵著臉笑著回答:“你好。”像許多人一樣,曾經親密無間的人,經年累月之後卻只能像陌生人一樣說上一句“你好”,你過得好不好,我過得好不好,你不用問,我也不用問,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句沒有感情色彩的“你好”上,好像這樣就能將以前所有的不堪一筆勾銷,就能重新開始。可發生過了的還是發生了,抹不掉,曾經的裂痕也不會完好如初。蘇念忽然覺得絕望,自從一年多前從那個地方出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殘破過,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而可憎過。自始至終,她都不敢去看楚一文的眼睛,她害怕從那裡面看到一絲半點的怨恨和厭棄,那是對她最大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