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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鳴聞言掀了掀眼皮,“我一個身無長物的癌症晚期病人,命都快沒了,還怕你圖什麼?”
容傾深深地忘著他,點了點下巴,“很有道理。”
白鳴閉起眼睛輕輕哼了一聲。身邊坐著君子之交,屋子裡很暖和,茶几上飄著清淺的奶茶的甜香,屋外的小雨自發演奏著節拍自由的催眠曲,他恍惚間居然難得地進入了久違的深眠。
容傾長久地凝望著他睡著后蒼白而平靜的臉,直到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夜幕深深降臨後,才悄無聲息地站起身。
他幫白鳴掖了掖毯子,於他有些冰冷的額心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而後原地站了一會兒,收拾好自己稍顯浮亂的心跳,便拎起外套和包,踏著夜色離開了這棟小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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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作者有話要說:
九月都在忙其他事,很久沒寫了。
小解釋:記憶力下降得厲害、覺得冷、總是想睡、不想吃東西等等症狀都是白鳴即將死亡的徵兆,但容傾不想直接告訴他。
最後一句佛語出自《金剛經》,是容傾在告訴自己世事無常,風雲變換,自己也要看開。
感謝 曲終 寶寶扔的一顆地|雷~~MUA~~
第4章 回憶錄
—7—
白鳴被咳嗽折磨得無法入眠,輾轉反側,心煩意亂,伸出手想去拿床頭柜上的水杯喝兩口,不料杯子放的位置不太妙,很靠近邊緣,他手剛碰到杯身,杯子就掉了下去,順便還把半杯涼白開灑在了他床上。
白鳴無語片刻,只能自認倒霉,大半夜地披衣坐起,一邊咳嗽一邊用拖鞋隨意將床邊的玻璃碎片收攏了一下,打算等天亮再叫家政阿姨來幫忙收拾。
夜色深深,雲層低密,沒有一點月光漏進來,只有屋外道路上灰白的路燈透過落地玻璃,給樓梯打下一層冷冷的晦暗的光。
白鳴懶得開燈,便就著這一點光亮扶著扶手一階一階走下來,一手按著胸口,邊喘邊咳,化身為一個高挑瘦削的破風箱,漏著氣兒走向客廳柔軟的長沙發上,打算在這裡湊合到天亮。
誰知他剛一頭栽進沙發里,背上就被某樣堅硬的東西狠狠硌了一下,差點讓他當場叫出聲來,睡意頓時飛到九霄雲外。他齜牙咧嘴地扒拉了一下,把“兇器”拎到手裡,這才發現不是別的,就是白天他寫“回憶錄”的紅本子。
本子是硬殼,很厚,猶如一塊斯文秀氣的板磚。白鳴擰開沙發邊的閱讀燈,借著柔和的暖黃色燈光翻開本子,漫不經心地翻看起來。
“7月26日,錄取通知書到了。它被裝在大大的郵政信封里於下午三點四十分左右寄到家裡。儘管早已在網上知道錄取學校是哪所了,可沒有紙質通知書,我總覺得很不踏實,這下可以安心了。通知書還帶了一堆東西,其中有一張校長先生的親筆簽名,值得收藏一下。媽下班回來後見到它,非常高興,當即做了一道紅燒排骨來慶祝。她好像有點感冒,一直清嗓子,還咳嗽。”
“8月22日,我生日,今天開始我成年了。媽給我做了一大碗雞湯麵,臥著兩個雞蛋。面的味道非常好,其他菜味道也很好,她做什麼都很好吃。飯桌上她哭了,一邊掉眼淚一邊咳嗽,說是自己太激動了。她的感冒怎麼到現在還沒好?”
“8月31日,可怕,明天我就要到大學報到了,然後將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軍訓,希望我回來的時候還能勉強被人看出是個黃種人。媽還在檢查我的行李,一直皺著眉頭清點。唉呀媽呀,別這麼緊張嘛,你兒子是去上學,不是去打仗呀。”
“9月30日,剛回到學校宿舍,我已經累成了狗。現在在等舍友從浴室里出來。這段時間說苦吧,真苦,說開心吧,也真開心,差點我一個衝動,就要去報名參軍了啊喂!剛才和媽通了個電話,她好像在醫院裡,也不知道去幹什麼,還騙我說在單位。我明明都聽見護士叫掛號的聲音了啊,媽你當你兒子傻嗎?算了今天先不糾結,等我睡一覺起來再‘嚴刑逼供’去。”
“10月6日,我在抽屜里翻到了病歷和CT。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看見了什麼。這就是你一直不告訴我的原因嗎?肺癌?我不能相信!這怎麼可能呢?小城市醫院就是這點不好,容易誤診!我已經買好了車票,學校那邊也請好了假。今晚早點睡,明天我還要帶媽到省立醫院去看看。”
“10月9日,肺癌!”
“10月10日,醫生居然說我們應該慶幸,她不會像普通肺癌患者那樣痛,只是會漸漸咳得越來越厲害,呼吸越來越不順而已。我差點揪著那醫生的領子打過去。他說‘慶幸’!還說‘而已’!我媽她命得有多不好,這輩子要遭受這樣的折磨?我不明白,為什麼做一個人要這麼痛苦呢?媽不肯說話,只是握著我的手發呆。我已不記得我上一次流這麼多眼淚是什麼時候了。我不想哭,但我控制不住!”
—8—
看到這裡,白鳴合起了本子。接下來的事即使過去了這麼久依然歷歷在目——他從學校休學照顧了母親最後的幾個月。在葬禮之後,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白鳴一直知道自己有個不如沒有的父親,他的母親從未在這方面對他有所隱瞞。
他的父親,白俊峰先生早已結了婚,與妻子育有一子一女。未料在偶遇了白鳴的母親後,又對她一見鍾情。白鳴的母親當年不過十八|九歲,少不更事,輕而易舉地便陷入了所謂的“愛情”之中無法自拔,心甘情願地住進了白俊峰的別墅,為他懷孕生子,乃至於那拙劣的“過兩年便舉行婚禮”的謊言都信以為真。白鳴的母親多年後也苦笑著對他說,不知為何,那兩三年的日子她居然對白俊峰的任何話都深信不疑,根本沒去思考那些明顯的漏洞之下隱藏的真相。
白鳴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她大概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在蒙蔽自己,在逃避真相。或許她早已對真相有所預感,又無法徹底捨棄當時擁有的幸福生活,這才一直對謊言裡的漏洞視而不見。
然而在謊言的基礎上建立的幸福是不可能長久的。終於有一天,白俊峰的妻子找上門來了。
白太太一身米色的呢子大衣,領口圍著一圈柔軟蓬鬆的皮毛,腳下的高跟鞋纖細優雅,緩緩走進了這座裝修居家溫馨的小別墅。她嘴角掛著標準的禮貌笑容,眼尾輕飄飄地掃過別墅里的裝潢,雖然什麼也沒說,卻無端令白鳴母親感受到了她那股毫不遮掩的輕蔑。
隨後,白太太在沙發上坐下來,從精緻的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在茶几上,輕聲細語地打碎了白鳴母親的美夢。
當天夜裡,白鳴的母親收拾了一些細軟,一路往北,遠遠離開了那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