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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孟。以後我叫你小孟。沒人的時候你就叫我的名字,別叫什麼先生了。”
孟實秋沒有回答,周書維站在他的面前,卻看不清他的樣子,看不清卻有說不明的信任感,也許他們就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寒山和驚鳥。
“先生要去哪兒?”
孟實秋的聲音,把周書維的思緒拉回車裡。
“去萬國百貨。”
孟實秋點了點頭,驅車駛往法租界的萬國百貨。
萬國百貨是漢口最大的百貨公司,全部是泊來貨,也是上流社會的往來之地。周書維帶著孟實秋從第一層開始逛,鋼筆、帽子、皮鞋,像是大採辦,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和議論。
“先生,還要買什麼嗎?”
相對於周書維的招搖,孟實秋顯得很不自在。
周書維轉眼看了看他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得意的笑了笑,說道:“去男裝部,給你買幾套新西裝。我周公館的管家,怎麼能只有兩套換洗的。”
“先生,不用了。……先生。”
周書維根本不理會孟實秋的拒絕,大步向前走著,孟實秋提著他買的大小物件,也只得無奈的跟了上去。
忽然,周書維在賣手錶的櫃檯前停了下來,指了指一塊表讓售貨員取來看。
孟實秋已經有些不奈煩了。周書維轉身把他手裡的袋子接了過去,放在一邊,拉起他的手,把手錶帶在了他的腕上,笑著欣賞了好一會兒。
“挺好看的。買了送你。”說著,周書維也不管孟實秋喜不歡喜,便示意售貨員結帳。
孟實秋一把拉住了他,“先生,這表太名貴了,我能不要。”
“就因為貴,所以才要送。我今天買的東西,都是送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先生,我只是個管家,不需要這些。”
周書維把錢交給了售貨員去結帳,轉頭對孟實秋說道:“橫濱正金銀行的副行長橋本淳一來了電話,這個周末約我去法租界的俱樂部。你和我一塊兒去。”
“先生,我陪你去不合適。你還是找個女伴吧。”
“咱們家只你和林媽,你是打算讓林媽陪我去嗎?”
孟實秋顯得為難又無奈,看著他那時的樣子,周書維不由的掩鼻了笑了笑。
大肆採買後,兩人回了周公館。周書維才進房間,外套還沒來得急脫,孟實秋就敲門走了進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來發難的。
“想說什麼,說吧。我聽著。”周書維脫了西服,坐到了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洗耳恭聽。
“你今天的行為太過招搖,如果這是行動需要,我無話可說。但希望你記住,我不應該留在任何人的記憶里。”孟實秋說著,向周書維走近了一步,把原本已經很低的聲音,壓的更低了些,繼續說道:“孟實秋只一個名字,不是真正存在的人。在漢口,我是孟實秋,出了漢口,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周書維已經笑不出來了,孟實秋心頭壓著的巨石,比他想像的更重,他不知道特務處用了什麼方法去訓練他,對孟實秋的了解僅僅是戴處長的描述。“黃埔子弟,精銳之才。”
“小孟,我們是同生共死的夥伴。不要總是說自己誰也不是。”
“我說過,我們不是袍澤。保護寒山的安全確保任務順利完成,這是處座給我的指示。他的意思是,我可以死,你必需活。所以我們不會同生共死,也不可以同生共死。”
周書維看著孟實秋的眼睛,這麼明亮的眼睛,可看到的卻只有暗無前路的絕境,那條在他眸中流淌著的河,深埋冰層之下。
橋本淳一的邀約如期而至,法租界的俱樂部是領事要員們聚會的場所,橋本的目的很明顯,一方面要試探周書維這個中央銀行的專員到漢口來的真正目的,另一方面則是能拉攏則拉攏。
中央銀行直屬財政部,財政向來都是國家命脈,周書維的身份特殊,不僅年紀輕輕已經躋身中央銀行專員,他的父親也是蔣委員長面前的紅人,無論哪一層關係,橋本都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周書維到漢口已經一個多月了,雖然很少接觸這些要員,可是消息早就放出去了,他這個中央銀行的專員名頭不小,漢口雖不是軍政要地,但商貿發達,和津滬兩地不相上下。法、俄、日三國的領事早就有有意相邀,橋本淳一便促成了這事。
孟實秋扯了扯西服領子,他不像周書維那樣如魚得水,本來他就不想太過拋頭露面,可周書維給他置辦的這一身太過招搖,時不時的便會引來俱樂部里名媛小姐們的矚目。
周書維見他一個人不自在,抽身過來,遞了一杯酒給他,小聲在他耳說道:“你這樣會更惹人注意。最好的偽裝就是融入情景。去找個漂亮姑娘跳支舞吧,黃埔出來的不可能不會吧。”
孟實秋也感覺到了自己和這裡的格格不入,教條固化了他的思考,他不可能像周書維那樣成為一個社交能手,但至少在這裡他不能拖他的後腿。
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衝著周書維露出了一抹優雅的微笑,“先生去招呼您的朋友吧。我會照應好我自己的。”
周書維笑了起來,認識一個多月了就沒見他笑過,沒想到第一次的笑容居然還是為了任務,特務處真是個不得了的地方。
漢租界的俱樂部讓周書維和日租界搭上了關係,在之後的兩三個月里,橋本成了周公館的常客,周書維也成了俱樂部的熟人。
漢口入了冬之後很濕冷,轉眼聖誕節就要到了,雖然不信上帝,可是要跟洋人打交道,還是得讓他們看到你對他們宗教的尊重。周書維讓孟實秋去買點一品紅,洋人管這種花叫聖誕紅。
孟實秋去了趟租界,買了整一後備箱,回到周公館時已經是黃昏,他捧著一懷的聖誕紅從外頭走進客廳。
“小孟。”
孟實秋尋聲向二樓望去,周書維順勢按下了快門。
“先生,今晚不是要去俱樂部嗎?”
孟實秋放下手裡的花,脫了外套上了二樓,順手從滿臉得意的周書維手中拿過了相機,不由分說的把底片全抽了出來,“我去給你準備外套。”
周書維難過的看著手裡的相機和膠片,他已經不記得是第幾卷了,孟實秋親手毀了他的傑作,只因為他總是時不時的偷拍他。
“我可以融入情景,但不該留在相片裡。”
周書維盡其所能,僅僅只是想留住他的笑容,融化他眼中的薄冰。
法國領事舉辦的聖誕晚宴請來了漢口所有軍政要員,在這樣的年代,社交已經不僅是聯絡關係的手段,更是拉緊利益的政治手段。周書維需要這種恰到好處的矚目,以及似有似無的距離。他總是自嘲的說自己就像一個交際花,對此孟實秋也僅僅是付之一笑。
漢口鐵路運輸發達,水陸並運,處於南北中間位置,和其他省市聯繫便利,若日本人將他們的軍械庫設在這裡,那一但戰爭爆發,漢口就會成為他們的運送物資的樞紐重地,而國民政府就完全處於被動,對戰局百害而無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