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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走了,只有大白是好的,肯留下來陪著我。
林家的房子沒有租也沒有賣,林奶奶說,人要落葉歸根的,總有一天還會回來。
我琢磨著老太太的話,開始想像林泊宇變成老爺爺的樣子:穿著很得體的禮服,戴著禮帽,拄著文明棍,然後遲緩地推開一扇陳舊木門,上演一出海外遊子暮年歸鄉的戲碼。
如果真是那樣,就算我也變成了老頭兒,那我也要衝上去和他打一架,問問他為什麼這麼狠心,一走了之那麼多年。
也許,那時候,他就老得打不過我了。
不過,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像他當初捨得打我一樣去打他,我可沒他那麼狠心。
【偶爾想想】
哲人說過:距離產生美。
但這要掌握一個度。
距離太遠了,就是空白。
起初,林泊宇會打來幾個問候電話,甚至偶爾還能收到他寄來的信件。再後來,我們的聯繫就很少了。零星幾張明信片,是他假期旅遊的時候,從當地寄回來的。各種風景,風景裡面沒有他。
彼此的生活都在繼續。走出最初那段離別之後,我也有了新的生活軌跡,看到了新的風景,經歷了新的事情,有了新的朋友。
我想,林泊宇也是這樣的吧。
我的新朋友都不知道,在我的過去的日子裡,曾經有過那麼一個讓我難以忘懷的人。
我不會和人提起他,那已經過去了,甚至可能成為一個永遠的過去,不會再出現在生命中。倒是王大炮偶爾還會提幾句,比如在街上走著,看到什麼人的時候,他會說:你看那人,那眼睛真像你哥。每次,我都會毫不猶豫的,讓他滾蛋。
我並沒有過得很頹廢,相反,我活得蠻不錯。學習還可以,籃球打得也不錯,情書也照樣一封封接著。
李茉麗說我花心,她常和我生氣,有時候還哭,號稱是被我氣的。王大炮也不甘心,說:你丫也就靠那張臉活著了。
可我覺得,我總比靠家裡拿錢堆著才勉強被收入高中的人強點吧?王大炮不願意承認,我也沒揭過他短。
其實,他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
我覺得,他的零花錢都攢起來,一定可以買張去美國的機票。
可我沒錢,我媽很少給我錢,就連壓歲錢她都會給我騙走,說“媽媽幫你存著”。
這一點,林泊宇和我媽挺像的。現在,我的兜里就沒有超過500塊錢的時候,林泊宇會說:“拿來,我給你存著。”
哼哼,我知道,他是怕我拿著錢不干好事。
其實,那時候,我也常想,林泊宇在美國幹什麼呢?美國人那麼壞,美國妞屁股那麼大,他不會在外面學壞了吧。
偶爾想想,只是偶爾而已。
第17章 第 17 章
【聽說你要回來了】
填報高考志願的時候,我執意要填到外地。
我並沒有討厭之前的生活,只是覺得外面的世界也許更精彩,而我還沒有去外面看過。
本來,我是想去更遠一點的地方的,但我媽和我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實在沒辦法,我就填了臨市的一個學校,並被我媽要求,一個月必須回家一次。
當我第三十二次回家的那一天,我發現,有些東西似乎起了變化。
我媽忙忙叨叨的,也不好好看看她久未見面的親兒子,開了門就招呼我幫她幹活。
她說:林奶奶一家人明天要回來了。
【是叫林泊宇來著】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曾有過這種體會:
當你覺得你幾乎已經把一件事物遺忘了,他在你的生活中已經變得不再那麼重要,可在某個機緣之下,他又毫無預兆地從某個角落跳了出來,肆無忌憚地撩撥著你,等到那時你便不得不承認:那些以為被遺忘的,原來一直都未曾真的被忘記。
突然被喚醒的記憶,比想像中還要深刻。
聽了我媽的話,當時我就愣住了。
我媽看著我笑,“這下高興了吧?還記得你小時候,你小宇哥走了以後,你是怎麼鬧騰的嗎?”
我當然記得,曾經讓我那麼傷心的人,怎麼敢忘。
“是叫林泊宇來著,對吧。”我撇撇嘴,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對我媽說,“他也回來?不在美國混了?”
其實,我想問的是,林泊宇這次是回來就不走了,還是只是回來看看之後再走。
我媽沒聽懂我的潛台詞。
但是,她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就裝吧。”
又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一樣。
【你真的回來了】
林家和我們家關係一直不錯。我們住的這房子,其實是我姥爺姥姥留下的,說起來,兩家人的交情要從那一輩算起。
林家獨子獨孫,兒子挺有出息,在科研所工作,早年獨立門戶從院子裡搬了出去,後來時機合宜就去了美國,在海外繼續做科研。
林家孫子——也就是林泊宇,子承父志,二十三歲,化工碩士,學成歸國。
大概是有林奶奶這個長輩在的緣故,那天,我爸和我媽都去了機場。
我媽問我去不去,我說不去。其實我是怕。
八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太多了。
我翻出自己十三歲那年的照片,對比著鏡子裡的自己,再想想當初的林泊宇,和現在那個不知道變成了如何模樣的二十三歲的年輕男人——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適應這種改變。
我在家等著,後來,熱熱鬧鬧的寒暄聲如期而至。
我屏著一口氣,抬頭去找著,可一眼便望見了。
因為那個人正在望著我,穿過了前面的人影隔擋,還有,八年時光。
第18章 第 18 章
【隱隱】
我曾設想過很多種與林泊宇重逢的場景:比如,哪天在路上走著,突然前方有人被壞人劫持,高呼救命,我英勇地沖了上去,將人救下,然後發現那人其實就是林泊宇;再比如,我正看著電視,畫面里播到一組關於新年願望的街頭採訪,忽然林泊宇出現在了鏡頭裡,說“我想回家”,然後,門鈴響了,我去開門,林泊宇站在門口對著我笑……
這些場景都出現在過我的夢裡。但事實證明,夢只是夢而已,終究不會在現實上演。
沒有離奇到驚喜的境遇,林泊宇的回歸方式相當平常,平常到像他離開時一樣,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或奇怪。除了我。
八年前,我不懂他的離開意味著什麼;八年後,我懂得了他的歸來將意味著什麼。
我的心中有團東西正在蠢蠢欲動,我能感受到那種源自內心深處的隱隱力量,雖然我還弄不清那究竟是什麼,可是期待之外,它也讓我覺得有些不安。
一席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挺熱鬧的。我不是當天的主角,沒什麼人關注我,藉由給我媽幫忙的契機,我基本埋頭在廚房裡,看我媽炒菜煲湯,順便踢踢廢物筐。
除了開門時看的那一眼,我再沒敢將目光放在那個年輕男人身上。
我怕會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些不想看到的東西,比如陌生,比如疏離,比如八年空白應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