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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君博向他解釋:「但凡是那老頭子喜歡的東西都會往屋子裡擺,也不管好看不好看,上次我來時,這裡還沒有那張貴妃椅呢!」「挺好的。」陸凡由衷地道,回過頭時,看見莊君博正幫他鋪餐巾,忙說了聲謝謝,引來他似笑非笑地一瞥。

    「他為什麼要拿飯菜潑你,因為你遲到?」

    「對,老頭子生平最恨別人不守時。」

    「哦。」陸凡點點頭。

    莊君博含笑看他,正要張口說什麼,房門卡嚓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了,方才他們在走道上遇見的女孩探頭進來,「莊大哥,老爸問你們要不要喝些酒?」「酒?」莊君博有些訝異地挑眉,「你爸自釀的那些米酒嗎?」「那當然,咱這可沒有其他的酒。」女孩笑嘻嘻地,臉上有幾分得意。

    「好啊好啊,趕緊給我上酒。」

    「不好吧。」陸凡聞言趕緊勸,「你不是還要開車回去嗎?」「沒事。」莊君博沖他咧嘴一笑,「大不了讓人送。」女孩一聽,說道:「莊大哥,我二哥不在,今天可沒有人送你們哦。」「實在不行那今晚我們就不會去了!」

    莊君博滿臉的不在乎,他一說完,女孩道聲好吧,把腦袋縮回去並輕輕掩上門,待門合上,他才難掩興奮地說:「陸凡,你能喝酒吧?」陸凡撇撇嘴,笑了,「我酒量不錯,只不過不常暍。」現在他的工作是計程車司機,基本上就沒什麼機會喝酒了。  

    「那這酒你一定要喝,機會難得啊,嘿,這次真是托你的福了,老頭子可寶貝得很,以前有人專門特別出錢買,出到幾萬塊一壇他都不賣,像我們這些酒肉朋友,他也是看心情好才上一小盅,可一年到頭,他有幾回心情好到能開酒罈子的時候?」莊君博一陣長吁短嘆。見他興致正高,陸凡也不好意思澆他冷水說自己還是不暍了,要不然兩個人都醉了就不能開車回去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未幾,離開沒多久的女孩回來了,手上端著一鍋湯,放下便介紹說:「這是蘿蔔羊肉湯。」陸凡低頭一看,湯水很濃,呈辱白色,隨著水蒸氣揮發的是令人食指大動的食物香味。

    「啊,你的臉怎麼回事?」

    放下湯水後女孩沒離開,而是突然低頭瞪大眼睛盯著陸凡的左臉仔細地看。

    陸凡有些閃縮,但還是笑著解釋說:「是被火燒傷的。」「真是可惜啊,這臉基本上算是毀了。」

    「行了行了,還不快去把其他菜端上來,磨磨蹭蹭地就不怕你爸生氣?」莊君博坐在椅子上推了女孩一把,女孩似是察覺自己失言,哦了一聲,乖乖出去了。

    見她走了,莊君博才對陸凡說道:「也才十六、七歲,還不太懂事,你不要介意。」「沒事。」陸凡搖搖頭,低聲說,「我都習慣了。」他移開視線望向別處,沒看見莊君博眼中的疼惜一閃而過。  

    兩個人靜了一陣,陸凡突然奇怪地問道:「為什麼這姑娘和父親的年紀差距這麼大?」莊君博笑了,「看起來更像是祖孫對不對?其實小姑娘是老頭子收養的義女,老頭子自己沒有兒女,現在的三個子女都是收養的。女孩最小,上頭還有兩個哥哥,都很有出息。」「來,先喝湯嘗嘗老頭子的手藝。」

    說著,他拿起湯匙盛了一碗端到陸凡面前,而陸凡則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舀起一勺喝下,眉眼頓時散開,「真好暍!」莊君博也開心地笑了,「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我也和老頭子學了做菜的手藝,有機會弄給你吃,只不過肯定沒他做的好吃。」陸凡端起碗一口飲盡湯水,然後看著他又給自己盛上,「你怎麼一直管他叫老頭子?」「哈哈,習慣了,他也總是渾小子渾小子的罵我。老頭子姓鍾,全名鍾宏華,你叫他鍾師傅就行,他肯定喜歡。」「看得出來,他對你的影響很深。」

    「嗯,我的很多手藝都是他教的,出來後,也幸虧有他幫助,要不然我可能還得辛苦很久才有今天的地位。」連喝三碗湯水,陸凡才搖頭對莊君博說不用了,兩個人接著又圍繞鍾老頭聊了一陣,說他坐牢前是學做菜的,拜的是可是魯菜名師,手藝學得很不錯,正是前程似錦風華無限之際,萬萬沒想到女朋友上夜班讓人給輪jian了,他一怒之下找到那幫混帳,一個對三個,還把他們全打成重傷,其中一個傷勢太重,剛送進醫院就咽氣了。  

    他被判了死刑緩行,而他這個女朋友因為打擊太大,瘋了,沒過幾年得病死了。鍾老頭在監獄裡頹廢了一段時間,後來不知道遇上什麼事,痛定思痛,積極振作認真學習努力工作,好幾次獲得減刑,並通過一些管道先後收養了三名孤兒,養育孩子的事宜全權由律師代理,然後在他五十七歲,也是被關了三十七年後,終於出來了,剛好和莊君博是同一年,比他早三個月。

    聊完鍾老頭的事,他們的菜已經上齊,兩個人三道菜一個湯,菜是一素二葷,還配上一小壺米酒,酒倒進杯中時,香氣四溢,連自制力甚好的陸凡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兩個人吃著菜喝著酒,話題也漸漸聊開了,陸凡也不若一開始時的拘謹,對莊君博也少了點初時的那份客氣,他自己沒有察覺。

    再次聊到莊君博入獄時的事,陸凡思慮一陣,終於忍不住說道:「君博,你難道不恨我嗎?如果當初不是我抓了你,你不會被關起來。」莊君博食指和拇指拈著酒杯,手肘支在桌面上,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緣故,現在的他看起來略有幾分慵懶,「你難道忘了,當初若不是我主動交代自己的所有罪行,哪會被判兩年?如果不是你,或許我還是一名小偷,不,可能該當上個小組長,犯的罪也更大更重了。我打小父母離異,他們誰也不肯養我,把我丟給年邁的奶奶照顧,後來各自成了家,就更不肯認我了。十三歲時奶奶死了,我就真是舉目無親了,連學校都上不起只能出來混,被人帶到那一條道上,被逼被威脅,只能去偷去搶,被發現了跑不掉還會被打,我的手被打斷過幾次——」莊君博放下酒杯,舉起右手,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傷痕,「看,傷口還在。」他苦笑一聲,「那時的我天天生活在恐懼相對未來的迷茫中,直到那天,你對我說,『放下刀子,否則你的前途就真的毀了。』」莊君博似陷入回憶中,微微眯起了深邃的眼,「那對我而言,真的是一場救贖——是你把我從黑暗裡拉了出來,我怎麼會恨你?」他搖頭,再搖頭,「不恨,不恨,而是記著,會記上一輩子,那時你的話,還有你的樣子。」他笑了。  

    燈光之下,恬恬淡淡,卻無比絢爛,陸凡的心突然窒了一下。

    聊著聊著,他們倆不知不覺酒就喝多了,陸凡雖然覺得自己還不到醉的地步,卻肯定不能再開車。本來是想叫計程車,可莊君博說這裡太偏,這麼晚了計程車不會來的。

    陸凡想一想,覺得也是,那今晚怎麼辦?

    「就在這裡住下吧。」

    「這裡?」

    「對了,一樓以上就是老頭子一家住的地方,房間很多,以前我也不時住這。」陸凡這才明白之前莊君博所說的今晚不回去這句話的真正意思,原來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等到莊君博向鍾老頭提出今晚在這住的意圖時,鍾老頭哼哼,說:「除了老二的房間空著,其他的房間目前不能住人,你們倆只能擠一擠了。」莊君博聞言,放下之前於手中把玩觀賞的墨硯,朝鐘老頭深深看了一眼。

    「我無所謂,反正床夠大,陸凡你呢?」

    反正今晚也不能回去了,陸凡沒有多想,便點點頭,「能有個睡的地方就好。」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下了。

    鍾家似乎經常有外人留宿,新的睡衣褲牙刷毛巾什麼的全都備有,讓本來想將就一下的陸凡能夠好好的洗個澡換上乾淨的睡衣休息了。  

    可能是酒氣開始上頭,陸凡隱隱覺得腦袋有些沉,莊君博把陸凡帶到房間裡,說要同鍾老頭聊一陣便走了,陸凡便直接拿上乾淨的睡衣走進浴室沖涼,等他漱洗完畢出來,莊君博還沒回房間。

    陸凡本想等他回來說一聲再休息,可躺在床上等著等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凡依稀覺得有人坐在自己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睡臉看,然後一隻溫暖的大掌輕輕撫上他的左頰,在上面一道道猙獰的傷口上輕觸,半晌,一聲低沉幽遠的嘆息傳來。

    陸凡莫名地便清醒過來,睜眼一看,莊君博就坐在床邊,手輕貼他的臉,用一種令陸凡頭皮發麻的眼神定定地看他,即便看見他醒來,也沒挪開手。

    陸凡覺得口氣有些不順暢,不禁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半晌,拉下貼住自己臉的溫熱手掌,開口道:「你……你怎麼,還不睡?」本想問的是,你在做什麼,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就改了口。

    現在的莊君博仿佛換了一個人,與白天裡彬彬有禮滿面春風的他完全不一樣,現在的他,如果用動物來形容,就像是一隻優雅而威迫感十足的黑豹,睜著一雙犀利而微冷的眼,慢慢地朝獵物靠近,一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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