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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輕舟再次拿起了桌上的請帖,陷入了長久的沈默。
第2章
葉輕舟是八二年的,標準的八零後,老家在南方,福州。
零一年高考考到了全省前一百名,那年剛好發生美國911事件,他大包小包地北上來,跟一宿舍的新同學一起上館子,六塊錢一碗的蘭州牛肉麵,他低頭無聲地數著湯里幾片薄牛肉,店裡那老爺電視機忽然就插播了美國世貿中心在煙囂之中倒塌的畫面。
葉輕舟打小就是個尖子生,老家裡三代人就出了這麽個大學生,上的還是國家重點,當年在他們老家那兒還風靡了一段時候,還上了報紙新聞什麽的,現在中學母校那兒搞不好還把他的相片懸著,給一代又一代的農村子弟們當標榜,充表率。
少年時候的葉輕舟,有著讀書人的自傲,也有農村人吃苦耐勞拼搏向上的精神,更可貴的是,當年的葉輕舟擁有滿腔的回報社會、救世濟壺的情操,總之,用葉輕舟現在的心境來回顧過去的自己,基本上可以這麽總結──理想的巨人,現實的矮子。
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們生長在沒有理想的地方,但是就如同陸曼和他分手時所說的一樣,夭折的不是理想,只是不切實際的夢想罷了。
葉輕舟把車子拿去送修之後,坐地鐵搭公交轉了幾站才回到家裡。
踏進家門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葉輕舟累得往客廳里唯一的一張沙發椅上一坐,扯著領子仰著腦袋瞧著天花板出神。
靜謐的空間裡逼仄得讓人喘不過氣,葉輕舟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吸進肺里的只有油漆餘留下來的化學味兒。
仿佛是覺得燈光刺眼,他用手背擋住了眼,胸口微微地一起一伏。
他跟陸曼分手後幾個月,就出手買了這套房子,連跟家裡商量都沒有。葉輕舟隱隱覺得自己是在賭氣,他一直都知道陸曼家裡的長輩瞧不上自己,三年前他向陸曼求婚的時候,陸母就不太同意,一頓飯冷眼冷語,無非是敲打他在市里連套像樣的房子都沒有。陸曼是個體貼的女人,一直在她父母和他之間周旋,他們倆一起蹉跎到了快三十歲,她終於覺得疲累。
葉輕舟心裡很明白,這跟嫌貧愛富、愛慕虛榮什麽的沒有關係,可唯有這麽想,他那可憐的自尊才能獲得一絲的赦免。
他和陸曼大學同窗八載,成績彼此並列一二,入的同一個學會,一塊兒當的幹部。在當年也算是人人稱羨,從裡到外公認得一對。
大一的時候他們就對彼此有好感,大二才正式走到一塊兒。
陸曼是他們的系花,性子又不像一般的城市姑娘驕氣,葉輕舟在大學的時候加入了籃球社,每一次回頭都能瞧見綁著馬尾的女孩,拿著一把花色陽傘沖他微笑。
陸曼知道他家裡的狀況,他們處朋友的時候她就從來沒要求過他什麽。大學時候最常在一塊兒做的事就是一起去圖書館自習,陸曼帶著便當,他替她拿著背包,手牽著手,十指交扣,一起走過校園裡的每一個地方。
別人是香車寶馬,他騎著自行車載著陸曼穿越河濱,沒有香檳美酒,只有街邊的紅薯和他為她摘下的野花。
沙發上的男人抿著唇,他摘下了眼鏡,抖著手使勁兒地抹著臉。接著,他屈著腰,將臉埋進雙膝之中,像個孩子一樣發出了嗚咽的哭聲……
葉輕舟從計程車裡緩慢邁出,而他的手邊挽著一個穿著紫色小洋裝的短髮女人。
趙晴晴顯然和她腳上的那雙高跟鞋不對盤,每走幾步路就要絆一下,礙於場合需求她也只能拼命端著笑,席間斜眼瞥著葉輕舟往他手臂上一掐,臉上笑著暗裡咬牙低聲說:“犯得著擺一張如喪考妣的臉麽?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讓那女人後悔來著?”
葉輕舟疼得呲牙,低聲說:“別胡扯我什麽時候說過這句話來著……”接著在踏進會場之前,才勉強將笑容掛了起來。
仔細一看,葉輕舟今天確實換了一身行頭──除了這一身嶄新的西裝之外,他還頂著主任的壓力請了半天假跟趙晴晴那瘋女人去弄了頭髮,連隱形眼鏡都戴上了,硬是把自己收拾出過往的清俊帥氣來。
趙晴晴本人對於葉輕舟的蛻變還是很自滿得意的,她圍著葉輕舟轉了一圈,接著往他肩上一捶,“我就說嘛,葉醫生,仔細收拾收拾,還是一表人才人模狗樣的,怎麽說學生時代也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青年,咱也不能太挫了是也不是?”
葉輕舟掃了她一個白眼,將趙晴晴往身上一扯,挽著她的手跨步走進會場。
雖說早知道陸曼未來的丈夫是個企業小開,家境殷實,可是到進了場地,趙晴晴暗暗瞄著五星級酒店的輝煌布置,還是忍不住低聲喃喃。
“老葉,你說這兒租一晚上地兒得多少銀子,我們一年的工資夠不夠啊?啊呀啊呀,看那水晶燈、這是義大利玫瑰吧?撒地上呢這是,撒的都是白花花的鈔票呀~~”
葉輕舟簡直啼笑皆非,他心裡清楚,趙晴晴這是為了他心情好一些。葉輕舟想告訴對方,其實用不著這麽小心翼翼。
他這些天已經做足了心裡準備。他很清楚,就算他再不甘願,再怎麽捨不得,也應該到這裡來,親自遞上祝福。
陸曼是個好女人,所以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她擁有權力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