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頁
做病人,尤其大病一場,應該是生理、心理都受挫的過程吧。
“有時我甚至會想,不如也讓他們得腦瘤,這樣他們就知道當自己聽到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感受。”宋薏仁抬起臉,“會不會覺得我很刻毒?”
和樂不會撒謊,微微皺起臉,“有一點……吧。”
宋薏仁笑了下,“我也覺得。現在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真的負能量爆棚。手術期間,還要剃光頭,當時我的頭髮已經能蓋住大半個背部,一剪刀下去就是一把馬尾巴。做完手術,好不容易養長一點,又要來學校。我一點都不想來。”
話到這就停了,並且久久沒有被接下去。
和樂猜想是宋薏仁想起了那段時間的掙扎。經過一個多學期的相處,她或多或少感覺到宋薏仁的要強,剛才那番話也足證這點。
她抿了下唇,也不知怎麼的,突然衝動地就著蹲姿挪動了一步,把原先兩人面對面的格局改成了肩並肩。
她知道宋薏仁正盯著自己,不好意思回視,於是一徑盯著塑膠粒看。
宋薏仁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做,反應過來後,不由翹起唇角。
人以群分,善良吸引善良,麻芯會這麼喜歡和樂,並非毫無理由。
她心頭鬆了松,繼續說:“來學校前,我一直在想,之前的同學都升高三了,只有我還在高二,路上偶遇時,她們會不會用或垂憐或嘲笑的目光看我。到新班級,一個陌生集體,其中只有我一個得過腦瘤,只有我一個留級生,還可能只有我一個女生留著男生頭,我會不會就像個怪物?”
怪物……
兩個字,瞬間讓過往的某些畫面變得清晰無比,攢集的腦袋、譏嘲的目光和冰冷的諷笑……
和樂屏住呼吸,搭在膝上的兩隻手不自禁攥成拳,捏得死緊。暈眩感陣陣襲來,她忙斂住心神不再想。
“所以一開始,我抗拒來學校,也不想住寢室。可是我爸說對我很失望,說他的女兒可是從小就立志要做女強人,所以,我還是得回學校。沒想到的是,我想多了。”
“之前班裡的同學都抱怨我狠心,不接電話,Q/Q上也不和她們聯繫。還有麻芯,在新班級,她是第一個跟我打招呼的,知道我動過腦瘤手術後,她首先好奇的是手術怎麼做的,要不要剖開腦子,會不會很痛。給我的感覺就是,我不是怪物,我不可憐,只是比別人多了一次手術經歷而已。慢慢地,我接受了這場經歷,只是偶爾會有落差,就像今天,但已經很好了。”
“麻芯很好的。”和樂不曉得回什麼,好半晌才喃喃出這一句。
宋薏仁望向她,“那你知道麻芯很喜歡你嗎?”
和樂抿著唇,點點頭。
“你不在寢室的時候,她快把你誇上天了,說除米容容外,她最佩服的女生就是你。哪天你多和她說了幾句話,她都會跟我炫耀。上次為了你和方依依吵架,聽說也是破天荒頭一遭。”
“是嗎?”和樂有些失神地問。
宋薏仁兩條胳膊橫放在膝蓋上,撐住下巴,“和樂,有時看到你,我會想到一年前某些時候的自己。希望逃離人群,在意別人的目光,更確切地說,是……害怕?認為誰都對自己有敵意,甚至……有被害妄想的傾向。”
和樂抬了下頭,目光掩飾不了的震驚,發現宋薏仁同樣在看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埋下頭,不敢再看。膝上的拳頭移了位,緊緊抵住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我是無意間看到幾件事,沒有惡意。”宋薏仁打量著她的神色,繼續說下去。
“是……什麼事?”
宋薏仁察覺她情緒不對,想了想,還是打算說完。
人與人之間,縮短物理距離易,縮短心理距離難。就像今天這些話,她不會和別人說,某些話,只有某些人才懂。
“一次是你
第一回和我跟麻芯吃飯,筷子掉桌子上,你去拿筷子,我看到你回了兩次頭。之後麻芯打的湯,你也一口沒喝。另一次是去年運動會,你去交通訊稿,回來之後,發現座位上的水被移動過,你一口都沒再喝,後來我看到你拿那瓶水澆了綠化帶。”
宋薏仁沉吟一聲,“或許還有一次,是在寢室,你每晚都會喝點熱水再睡覺,那次你在洗澡,麻芯找她的備用團徽,把柜子翻個遍,期間移動過你的杯子,你出來之後,盯了杯子很久,也是沒喝,我估計最後你倒掉了。”
和樂動了動身體,頭仍然垂著,只把手臂移到膝前,緊緊抱住自己。
宋薏仁看出來這是防衛的姿勢,曾經面對絡繹不絕的面孔,一個人時,她也喜歡這樣環著自己。
只要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她微抿唇,“我之所以會觀察到這些,是有一次我醒得早,起來看到你拿手機拍柜子。我覺得奇怪,發生這些事後,我好像想明白了,有些人不喜歡別人動自己的東西是占有欲,你不是,你是怕別人對你的東西動手腳。換言之,怕別人會害你。”
宋薏仁止住話頭,燈光晦暗,依然可以看到和樂手背上筋骨突出,可見在極力隱忍情緒。
她一鼓作氣,“你和一年前的我一樣,內心充滿不安,比起我,你好像更加孤立無援。這樣很辛苦。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其實這個世界上,還是善意比惡意多。我生病的時候來看我的人,或許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她們也付出了時間和感情。人最可貴的地方在於,我們會動惻隱之心,哪怕摻了雜質。你可以試著去相信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