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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樂搖搖頭,是她膽子太小,“沒關係。”
“你……接著跑嗎?我和你一起。”
“啊?”和樂眨眨眼,她最不擅長的就是拒絕,首肯,“好。”
內心還是小小訝異,其實昨天宋薏仁沒回家她就覺得奇怪,畢竟宋薏仁從未在周末住過校。且她因為手術的關係不能劇烈運動,連體育課都免上。
而現在,說要一起跑步?
和樂沒和人約跑過,之前的集體跑要麼是體育課前的熱身,排成一隊跟跑就行,要麼就是考800,各憑本事;她早就習慣一個人的操場,乍然多出一個人意味著,她必須去適應別人的節奏。
看著前方先邁出一步的宋薏仁,她抿了抿唇,跟上。
宋薏仁一開始就跑得很快,和樂緊緊跟著,想提醒她勻速跑,免得後繼乏力,想了想還是作罷,按著前者的節奏儘量調整呼吸和步頻。
不出她所料,跑過半圈後,身側呼吸明顯急促起來,速度也越降越慢,到一圈半時,呼吸聲則變得又急又亂,和樂生怕宋薏仁下一秒就緩不過氣來,止步,小聲問:“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下?我平時都是慢跑,剛才速度太快,好像有點吃不消。”
宋薏仁一怔,點點頭,“好。”話落,就地蹲了下來。
“……”
和樂原本是想著走上一圈,見狀只好也跟著蹲下。
正巧,一道手機鈴聲響起。
和樂沒帶手機,鈴聲也不是這個。她看了眼宋薏仁,對面的人似乎沒有要接電話的意思,鈴聲響了有一陣,才遲疑地從口袋裡取出手機。
和樂清晰地看到,宋薏仁在瞥見手機屏幕的剎那蹙了下眉。
“我不回去了……下周再去做檢查也沒事的……媽媽,我狀態很好,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媽媽,我還沒洗澡,我室友睡覺比較早,那我先掛電話了。”
這是她聽到的全部,對面的聲音始終安靜乖巧,和樂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倔強。並且,她從有限的字數中得出一個結論——宋薏仁撒了謊。
掛斷電話後,宋薏仁便沒再吱聲。
兩人蹲在操場唯一的亮色/區域,近前有一根細樹枝,宋薏仁握在手裡,一筆一划地在塑膠場地上寫字,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
和樂則是抱膝發著呆,不遠處一隻小黑蟲正勻速朝她這個方向爬行,她心裡默念著“別過來”、“別過來”,小黑蟲約摸被她強大的怨念震懾,忽然左拐,證明自己只是只路蟲。
她在心底嘆口氣。
好尷尬。
上高中後,她極少有和他人獨處的經驗,即便有麻芯這個話癆同桌,也只是豐富了她語氣詞的詞庫,溝通能力毫無提升,宋薏仁本身也非多話的人。
把視線挪回腳下,和樂開始她的絕活——數跑道上的塑膠粒。
“你是不是有點奇怪,我怎麼沒回家?”
正數得認真,冷不丁聽到這個問題,和樂怔了下,老實回:“你之前節假日沒住過校。”
“我爸媽怕我在學校出什麼事。”一滯,“可這周我不想回家,回家要去做複查。”
複查……應該是指腦瘤吧?
寢室臥談會提起過這事,宋薏仁之前得的是腦瘤,有壓迫視神經的威脅,必須動手術,因此休了學;好在年輕,加上腦瘤是良性的,及時做了切除,現在已經痊癒。
她斟酌著措辭,“你不是……好了嗎?”
“是好了。但畢竟動的是腦,而且復發的可能性雖小,不是沒有,要定期檢查,腦瘤後遺症也普遍存在。現在高二,接下去就是高三,課業負擔重,我爸媽總擔心我用腦過度,平時我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把我往醫院送。”
“我知道他們關心我,可是這樣,我會感覺自己還是一個病人。我很久沒像剛才那樣跑了。”宋薏仁的聲音明顯低落,話落,她輕笑一聲,“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高一我還破過校八百記錄。”
可現在卻連跑個兩百米都夠嗆,和樂暗自在心底補上這句。
據麻芯所說,宋薏仁的學科成績也退步不少,她之前是優等生,還是特優的那種,在理科班能排到年級前五,那是清北的水平。
而她目前在文科班也就排到年級三十,難免會有落差吧。
和樂張了張嘴,不曉得接什麼,唯有沉默。
宋薏仁要的似乎就是安靜傾聽的氛圍,沒止住話頭,反而大開話匣。
“當病人很難受。我剛檢查出腦瘤的時候,病房裡的人來來去去,說的話無外乎‘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覺得很煩,很討厭他們同情的口吻。對我而言,他們就像高高在上的上帝,在俯視我的人生。或許他們來,就是為了做一回上帝吧,能夠指點一個人的人生,這種在上位者的權威,應該是每個人求之不得的。”
和樂盯著宋薏仁手裡的樹枝,這回她看清了,宋薏仁反反覆覆寫的是“上帝”二字。
她心頭一片茫然,病人兩個字對她而言,太陌生了。
報紙上鋪天蓋地的新聞報導向她灌輸了一個概念——窮人是沒有資格生病的。從知事起,她就極少生病,小感小冒的,頂多打幾個噴嚏,而為了更少生病,她會嚴格作息,不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