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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球被一早等在籃下的班主任撿去,後者同樣命中,和樂也學著班主任,早早在籃下等候,拿到球後回至罰球線附近,跳投命中……
兩人有來有回,並無交流,卻酣暢淋漓無比。
四月天,天氣著實算不上熱,夕陽西下,把熱源切斷,和樂的額頭卻很快再度洇濕。
這才叫發泄吧。她心道,享受著發泄的過程,大氣都顧不上喘。
一連投了三四十個球,和樂總算有了疲憊感,去拿球的時候步伐微沉,就這,班主任也立馬覺察,問道:“累了?”
和樂抱著球,回過身,誠實作答:“有一點。”
“那就休息。”於端陽彎了下唇,“還有嘴可以動,不是嗎?”
原來,老師看出來她有心事。
和樂倒也沒瞞,總歸她在老師面前已經是透明人。
她組織好措辭:“這學期幾次考試,我的成績趨於穩定,但我有點找不到目標。”
於端陽眉眼一動,“你指高考志願?”
“算是吧。”和樂無意識掐著籃球,“我和老師說過,我很喜歡歷史,可是我上網查過歷史專業的就業率,好像不大樂觀。我需要一份好工作。”
並且,在她的定義里,這個“好”字無論如何都得和工資掛鉤。
她略帶茫然地望向籃下,“老師這麼厲害,高中的時候肯定早早就定下目標吧。”
“恰恰相反。就是做老師,也不是我的目標。”
和樂微訝,“那您……怎麼會來行健教書?”
“說來話長。”
“話長,您可以多說點。”和樂下意識回。
操場短暫闃靜。
老師看上去像是不大樂意說。
和樂臉泛紅,心疾跳,小聲說:“老師不想多說的話,也可以長話短說的。”
說來說去,就是想聽的意思。
她數到十三,那頭終於啟唇:“我外公……”
開頭就是“我外公”三個字,和樂耳朵飛快豎起。
“生前一直很敬佩李四光老先生,我小時候,他老人家常對我說起老先生的軼事,比如為了野外勘探,老先生訓練自己的步長精確至85厘米,還要求我去踐行。他老人家經歷過幾次大地震,總是感嘆再多給老先生幾年,中國乃至世界的地震研究一定能夠獲得突破性進展。”
“耳濡目染,我從小就愛到處跑。不過十幾二十歲時沒什麼抱負,追求刺激居多。正好遇到幾個跟我志同道合的朋友,幾個人年輕氣盛,什麼都幹過,攀最高峰,去原始森林,下海潛水,怎麼刺激怎麼來。”
“太危險了……”和樂忍不住插嘴。
班主任學識淵博是共識,不過學識淵博的老師海了去,地理能夠成為一班的明星課,和班主任強大的實踐經驗分不開。地理這門課尤其宏大,需要經歷去支撐,真實經歷拉近師生距離的同時,也更具說服力。
可想及老師的經驗是這麼個得法,她委實不敢苟同。麻芯曾形容老師“路子野”,大概就是指這個吧。
動動唇,她不吐不快:“安全第一,老師在課上提醒我們把安全評估放在第一位,您要以身作則。”
於端陽笑笑,“受教了。”
和樂臉頰紅透,“對不起,打斷老師的話了,您繼續說。”
於端陽垂下眼,“有一回,我和幾個朋友闖進深山,結果外公病危,我因為在野外,沒接到家裡的電話,等我趕回去,外公已經歸天。外婆告訴我,外公生前最記掛的,一個是我,一個是上半年發生的地震。所以大學裡,我轉了專業,去學地質。研究生時期,跟的導師也專研地殼運動。”
“成為研究生之前,我以為科研成果一定手到擒來,別人沒法掌握地震的規律,我哪能敗北。沒想到,自己也只是‘別人’中的一員。”
從小一帆風順,到哪都是眾星捧月的待遇,在他的記憶中,自己還真沒被什麼絆住過。那會又是氣最盛的時候,人生頭一回遭遇瓶頸,無法接受自己的無能,於是鑽進地應力的牛角尖里,越鑽越深,幾乎魔怔。
擺不正心態是科研的大忌。
導師贊他天賦過人,假以時日,必有所成,但心態卻大不可取。
有一回,兩人因為地光問題起爭執,導師當面訓斥,說他之前的路都白走了;行過萬里路,不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至少胸中要生丘壑,靜得下心,沉得住氣。
末了,導師建議他回去考慮清楚要不要繼續走科研這條路。
這已經是最重的警告。
他在寢室悶了數天,就在那個時候,老何找上他,說行健想開設數學和物理競賽班,而他高中拿過物理競賽的金牌,問他有沒有興趣在寒暑假兼職特訓老師。
無論是出於逃避抑或冷靜,這個差,他接了。後來趕上行健地理老師空缺,他接受前校長的聘請,順利考取教師資格證,轉型為地理老師,在行健一待就是五年。
至於科研,早被他拋諸腦後。
許是為其語氣所暈染,操場一時間針落可聞。
老師是在……回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