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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她才懵懵然明白了范進中舉後瘋癲的原因,“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是原因,“張鄉紳家又來催著搬家”也是原因。
至少,爸爸可以為她驕傲一次,因為她在人前驕傲地抬一次頭,她覺得很開心。
“打算什麼時候去學校?”於端陽又問。
“八月末吧。北大的軍訓好像在大二開學前。”
“北方天氣相比南方要乾燥,生活習慣也和我們多有不同,去之前多了解,做好心理準備。大學不比高中,室友來自五湖四海,尊重和包容,你能做好,學會拒絕也很重要,並且得一開始就學會,不要去討好別人。無論身邊圍繞的是什麼人,記得一個大前提:你也很優秀。”
和樂點點頭,聲音很輕,“知道了。我也會記得老師說的,大學是學習的黃金期,沒有到大學就解放的說法。”
於端陽笑道:“我知道。”
她不由腹誹,您知道?您知道什麼呢?
剛才那番話,長輩對晚輩的關心、叮嚀、鼓勵都到位了,周到細緻,怎麼看都是中國好老師會說的話。
可是她貪心,想聽點別的,說點別的。
就比如,她會想他,他呢?還是只在新學期下樓梯時,看到樓道優秀畢業生的照片裡有她一個,想起來,哦,原來我還有這麼個學生,僅此而已?
“到了。”
耳里忽地鑽進與她思維不相干的字眼,和樂皺眉抬頭,看到自家那道換了有一年的防盜門。
這條路……這麼短的嗎?她偷偷數過,就是走小碎步,才四百二十八步,明明他們才走了沒幾分鐘。
“進去吧。”
“謝謝老師送我回來,開車注意安全,老師……再見。”她側過身,五味雜陳一整晚,終於抬頭說再見。
於端陽頷首。
和樂攥著拳頭,兩條腿灌鉛似的,她拖動腳步,不敢回頭,直到打開家門亮起燈,才又側身斜覷一眼。
家門口就一盞常年奮鬥在報廢一線的照明燈,男人立在燈下,長身大半掩在夜色里,秀如芝蘭玉樹,見她看來,眉眼未動,只衝她揮了揮手。
這是要走的意思。
她一手扒著門框,眼睜睜盯著那道身影離開,男人腿長,步子邁得又大又快,眨眼消失在巷口。
就這麼算了麼?好不甘心啊,不甘心就這樣。
可不可以賭一次?賭輸了,大不了從此抬頭低頭一聲“老師”。何況,她今晚喝了酒,不是還能拿耍酒瘋當藉口?
和樂是行動派,關上門,拔腿就是一陣狂奔,腦後的“羊角包”不大牢固,幾經上下顛簸,在肩頭如扇展開,她渾然不顧,拐過轉角,視野里出現熟悉的身影,拿出跑200米的速度,上前攀住那人的手。
觸到的掌心溫熱乾燥。
於端陽早知道身後有人,也猜到是誰,等小姑娘碰到自己的手了,他才施施然轉身,目光旋即一滯。
他記得她今晚梳了個小籠包在腦後,眨眼的功夫,小籠包失蹤,黑長直現了身。
許是運動過後發了汗,一頭長髮被熱氣蒸熏,香甜馥郁,連帶這一條巷子裡的夜色無端旖旎起來。
和樂還在喘,喘勻氣後抬起頭,巴掌大的臉包裹在黑髮里,色如羊脂白玉,“老師,我有話忘了說。”
算是解釋她忽然極限加速的原因。
於端陽目光深了幾分,被人攥著手也不收回,拇指壓向掌心裡的四根手指,不輕不重的力道,似有若無。
“想說什麼?”
想說我喜歡你,想說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夜色下,和樂目光幾變,“想說……謝謝。”她傻笑一聲,“忘了這句最重要的。”
於端陽也笑,“嗯,我現在聽到了。”
依舊不咸不淡的口吻。
這是……趕她回去的意思?
眼眶一熱,眼底霧氣疾速凝聚,她眯起眼,“那我可以抱一下老師嗎?”
面前的人像是點了下頭。
和樂顧不上那麼多,伸手時才發現自己還攥著他的手,她滑脫出來,酒壯慫人膽,兩條手臂迅速一繞,快到鼻尖直接撞上了面前的胸口。
堅硬的、柔軟的。
瞬息間,呼吸中混入好聞的氣息,暖融融地包著她,和樂貪心,吸了好幾口,把淚意一壓再壓,七個字脫口而出:“老師,我會想你的。”
軟軟糯糯的嗓音,很輕,風一吹就散了,就是聽到也能當做沒聽到。
於端陽低眼看胸前毛茸茸的腦袋,手垂在身側,掌心麻癢。
和樂一直在等回抱,等到不敢再等,慢慢放手,往後退了一步。
她仰起腦袋,“老師真的好高啊,我都要仰頭才能看到老師的臉。”從眉眼到鼻樑唇線,她用肉眼一幀一幀記憶,“我現在就到老師的下巴,不知道在大學裡打籃球能不能再長高,希望下次再見到老師的時候,能到老師的嘴巴。”
面前的人依舊一言不發。
為什麼不說話?是她情緒過激,讓他不耐了嗎?可她不想就這麼分別,也不想就這麼讓他走了。
她竭力找話題:“老師要注意身體,不要熬夜,吃飯要規律,不要吃速凍,速凍沒有營養的。出去旅行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去太危險的地方,也不要嘗試極限運動,不然老師的爸爸媽媽會擔心,還有、還有老師的女朋友也會擔心的,很多人都會擔心。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到老師的喜糖,可以先預訂一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