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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應弦看著任燚,心臟被揪得生痛。
「我爸暢想過很多次,退休了要做什麼,要去哪裡自駕游,把以前常年在中隊服役沒有機會看過的地方,都去看一看,結果……我就不明白,我爸這樣的人,為什麼老天爺不善待他,那時候我心裡有很多怨氣。」任燚說著說著,聲音有了一絲哽咽,「一個仿佛有著使不完的精力的人,突然就被病痛捆住了手腳,連下個樓都要人幫忙。他比我難受多了,可他從來沒當我面抱怨過。他總是說,他說……能全須全尾的退休,已經很幸運了。」
宮應弦柔聲安慰道:「老隊長見多了生死,比你想像的豁達。」
任燚拉起他爸的手,輕輕握著:「你知道嗎,這個病,是有一定遺傳機率的。」
宮應弦馬上道:「不要擔心,機率很低,現在也有手段可以前期檢測和預防,更何況,三十年後的醫療水平已經上升到另外一個層次了。」他當然知道,從他知道任向榮的病開始,就著手調整醫院的科研選題比重,以前他的醫院主攻的是心腦血管,心梗、腦梗、中風等高致死致殘率疾病,阿爾茲海默症只是其中一部分,從今年開始,他額外增加了30%的預算,和國內外的頂級院校合作,向這個選題傾斜了整個醫院一半的資源。他絕對不會讓任燚陷入這樣的痛苦。
「三十年後的事,我還不至於感到憂慮,我只是……今天有點難受。」任燚握著任向榮的手,這雙手布滿了各樣傷疤,燒傷、燙傷、碰撞砸壓、化學劑腐蝕,粗糙而有些變形,這是一雙依託生命的手,一雙滿載榮譽的手。
宮應弦伸出手,掌心貼上任燚溫熱的面頰:「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任燚靜默了幾秒,開口道:「應弦,我這個職業,最怕心裡不安定,上戰場的時候如果不能做到心無旁騖,就容易出事。」
宮應弦意識到任燚要說什麼,而且說得一定不會是自己想聽的,可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聽下去。
「可我現在腦子裡全是你,全是我們的那些糾葛。我一會兒想到你的好,一會兒又想到你的不好,我不想傷害你,又不想讓你傷害我,我不知道我們怎麼往下走,可你還步步逼近。」任燚的表情與聲音,都十分平靜,像是初春暖陽下那無風驚擾的水面,醞釀了一整個冬日,只為了這一刻寂靜地冰融,因而找不到一絲褶皺,「我說希望能冷靜一段時間,不是在逃避,我是真的想……冷靜一下,而你不斷出現在我面前,我冷靜不下來。」
宮應弦的心肺劇痛,以至於忘了、或是暫時喪失了呼吸的能力,他怔怔地凝望著任燚,眼圈漸漸濕了。
「我馬上就要去脫產學習了,半年,回武警大學把碩士讀下來。這是支隊安排的,也是給我的冷卻期,我還沒有被放棄,我已經很知足了。」任燚望進宮應弦的眼眸深處,「這段時間,我們可不可以,暫時不要見面了。」
宮應弦的眼淚懸停在眼眶邊緣,將落而不落。
那晶瑩的淚水像是黑夜中過於耀眼的光,刺得任燚快要睜不開眼睛,他心痛得不知所措,甚至想要把說出去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收回來,可他心裡清楚,他和宮應弦之間的這道坎兒,迎風猛長,已經成了一堵牆。
換做以前,哪怕是一座山他也要翻過去,可他現在害怕了,他怕翻過一座,還有一座,付出的所有都是徒勞。
宮應弦輕顫著問:「這是你想要的嗎。」
「這是我們需要的。」任燚回答,「在感情上,我比你成熟,如果我也只憑衝動,不顧後果,最終可能會讓我們兩敗俱傷。」
宮應弦忍著剜心的痛,艱難地點頭:「好。」
任燚別過了臉去。
「那我,可以給你發信息嗎。」
「……嗯。」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見你。」
「等我準備好面對你的時候。」
宮應弦很想刨根問底,那究竟是什麼時候,可他沒有問出口。
任燚硬著心腸說:「你回去吧,今晚我想在這裡守夜。」
宮應弦慢慢站起身,僵了片刻,又彎下腰,在任燚唇上印下一吻,並小聲說:「我喜歡你,我愛你,為你去死也不會猶豫,不要放棄我。」
任燚無意識地伸出了手,他似乎是要去揪宮應弦的衣服,可他立刻清醒了過來,改為用掌心貼上了宮應弦的心臟,這一顆蓬勃的心啊,此刻是否只為自己而跳動?
任燚拍了拍那顆心:「照顧好自己。」
宮應弦起身離去。
聽著門頁閉合的聲音,任燚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他突然想起了邱言曾經對他的警告。
他是否做了一個不負責任的「大人」?
可那個「孩子」,他又天真又殘忍。
第182章
任燚在養老院陪了他爸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倆人差不多時間醒來。
任燚睜開眼睛,就見任向榮坐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晚上,你早早就睡了,我就沒叫你。」任燚打了個哈欠,沖他爸微笑,因為他爸恢復正常而感到欣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見他爸就像賭博一樣,有時候是正常的父親,有時候是病人。
可任向榮臉上卻沒有往常見到他的喜悅,淡淡地說:「那你就回去嘛,這裡睡著多難受,床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