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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向榮正坐在椅子裡曬太陽,聽到聲音,他轉過頭來,有些驚訝地說:「你怎麼來了?」
「今天除夕啊,我接你去中隊過年。」任燚在心裡苦笑,昨天剛剛打過電話,今天就忘了。
「哦,要過年了,怎麼就過年了呢,這一年年的,太快了。」
「今年來了好多戰士家屬,可熱鬧了。」任燚收拾起他爸的日用品。
「過年……你媽呢?買菜去了?」
「……嗯。」
任燚拿上他爸的東西,推著輪椅走出了病房。
彭醫生馬上領著兩個男護工過來了:「任隊長,我們來就好了,我們把老隊長送上車。」
「謝謝,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任燚和彭醫生握了握手。把他爸放在這裡,他真的安心和省心了太多。
「都是應該的,你們好好過年,過完年隨時回來,這裡什麼時候都有人。」
「好的。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一路上,任向榮都沉默地看著窗外。
他爸發病的時候什麼樣的表現都有,有歇斯底里的,有歡天喜地的,有傷懷茫然的,也有這樣沉默寡言的。他已經習慣了,他用輕鬆地語氣問道:「老任,最近過得怎麼樣啊?」
任向榮沒說話。
「你看你在醫院這幾個月,伙食挺好吧,養得白白胖胖的,我就不行了,食堂再好吃,天天吃也膩了。」
任向榮轉過臉來,很認真地問:「你媽今天包什麼餡兒的餃子?」「肯定有韭菜和白菜這兩樣。你不喜歡吃韭菜,我不喜歡吃白菜,今年可能會放點皮皮蝦。」
「皮皮蝦是什麼東西?」
「呃,蝦米。」
「哦,那得找吳大姐,不是,找她家小吳買,孤兒寡母本來就不容易,她又病了,咱們得經常照顧她生意。」
任燚愣住了,他爸發病的時候,記憶跳躍毫無規律,以為他還在上學也是常有的,但有一個年份是他爸從來不會回去的,那就是十九年前。
因為十九年前,他爸經歷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年,那一年,他一夕間失去了四個戰友,自己被掩埋在廢墟下八天七夜,九死一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保護機制在起作用,他爸的記憶從來不去那一年。
可是剛剛說的那段話,正是十九年前。
吳大姐是當年一個菜市場的個體戶,以賣海乾貨為生,小吳是她的兒子,也是他童年玩伴之一。十九年前,吳大姐突然生病住院,還在上初中的小吳輟學去替她擺攤。他本來並不會對別人家的事記憶這麼深,可偏偏是那一年,同樣是他們整個家最煎熬的一年,發生的太多事都讓他印象深刻。
任燚看了任向榮一眼:「爸,你的腿好點兒沒有?」寶升化工廠爆炸案,他爸傷了腿,為老年之後的行動不便埋下了禍根。他想知道他爸現在的記憶是在爆炸前還是爆炸後,那是一段很殘酷的記憶,他爸在清醒狀態下可以平靜地回憶,但如果現在對他爸來說,爆炸案才過去沒多久,那對他的情緒影響會非常大。
「哎,怎麼都回不到從前了。」
任燚聽著心裡一沉,立刻變得小心翼翼:「會好的,醫生都說會好的。」
「不會好的。」任向榮傷感地說,「有些傷是不會好的,就像人死了就不能再回來。」
任燚看著他爸難過的樣子,心裡也十分難受。
前段日子,他確實有一股想要找人傾訴的衝動,而唯一能夠理解他的心境,又與他最親近的,只有自己的父親,可他最終沒敢去,他既不想讓他爸擔心,也不想讓他爸過多地回憶當年失去戰友的痛苦。
可他爸卻偏偏回到了那一年。
見著前面開始堵車了,任燚從他爸的包里翻出一個眼罩:「爸,你把椅子放下,睡一覺。」
通常睡一覺他爸的狀態就能轉換。
任向榮也似乎真的累了,放下椅背,戴上眼罩,很快就睡著了。
聽著那均勻的鼾聲,任燚才鬆了一口氣,他也不著急回中隊,就慢慢地、平穩地開著
回到中隊,天都快黑了,幾個戰士過來幫他把他爸放到了輪椅上,他爸這才醒過來,有些茫然地打量著中隊。「任叔叔。」曲揚波走了過來,笑著彎下腰,「路上累沒累著,餓不餓?」
任向榮看了曲揚波一會兒,恍然道:「哎呀,小曲啊。」
「是啊,是我啊。」
「好長時間沒見你了。」任向榮笑了,「你爸怎麼樣?聽說前段時間做了手術?」
「小手術,挺好的,您看著也挺好的。」
「還行,你結婚沒有啊?」
曲揚波嬉笑道:「任燚都沒結,我不著急。」
「滾,哪壺不開提哪壺。」任燚笑罵道,「爸,你別聽他的,這小子甜言蜜語花得很,女朋友都不知道換了幾個了。」
「你不要玷污我的名譽啊我告訴你。」
任向榮呵呵笑著。
曲揚波幫任燚推著輪椅:「看您起色真好,聽四火說都養胖了?」
「是啊,胖了八斤呢,那個醫院啊,吃得好。」
任燚笑道:「胖點兒沒事兒,不超標就行,你現在就特標準。」
「哎,怎麼就到中隊來了……」任向榮看著中隊的宿舍樓,懊惱地搖搖頭,「這腦子啊,一天比一天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