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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的錯。」曲揚波哽咽道,「任燚,不是你的錯。」
「我是中隊長,是我把他們帶進去的。」任燚含淚道,「哪一個回不來,都是我的錯,我怎麼……怎麼向他爸媽交代,就這麼一個兒子……還有……他女朋友……我怎麼……」
宮應弦深吸一口氣,勉強開口:「孫排長在生死關頭,救了一個三歲的孩子,他的家人會理解他的選擇。任燚,這不是你的錯,這是犯罪。」
任燚緩緩地轉頭,盯著宮應弦,顫聲道:「是……縱火。」
「是縱火。」宮應弦寒聲道,「現場已經找到了證據。」
任燚緊緊握住了拳頭:「是紫焰嗎,是紫焰嗎!」「還不能確定,但很有可能是。」宮應弦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任燚,相信我,我一定會抓到兇手。」
任燚激動地用拳頭捶著床板,胸中恨意滔天。
曲揚波壓著任燚的肩膀,啞聲道:「任燚,你冷靜一點,你傷得也不輕。不管你如何自責,你要記住,現在最重要的,是中隊還有一大幫人要仰仗你、依靠你,孫定義還等著你為他報仇。」
任燚咬著下唇,任淚水橫流。
「我還要回中隊處理事務,你好好養病,早點回來。」曲揚波抹掉眼淚,悶著頭走了。
病房的門一關上,宮應弦就立刻將任燚緊緊擁入了懷裡:「任燚,有我在,有我在。」
看著任燚悔恨內疚的樣子,宮應弦只覺得心都要被攪碎了,他認識的任燚,總是像太陽一樣熱情又閃耀,能夠感染身邊的每一個人,從不曾這樣痛苦脆弱過。
任燚緊緊回抱著宮應弦,仿佛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將臉埋進了那溫暖、寬厚的胸口,發出了沉悶地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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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任燚了解到,這次商場大火,造成四人死亡,三十多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達七千萬。
最後他們救的那對父子,父親傷勢過重,在醫院去世,孩子的母親幾個月前剛剛病逝,所以父親才經常把孩子帶去上班的地方,一夕之間,一個三歲的孩子,就沒有了雙親。
任燚住院的那幾天,中隊的戰士和領導陸續來看過他,但他一直精神不振。
宮應弦白天查案,只要一有空就往醫院跑,晚上幾乎就住在醫院。倆人沒有過多的交流,大部分時候,都是宮應弦陪著任燚沉默。
住院一周後,任燚堅持要出院,誰都攔不住。
出院後,任燚一直沒敢去看孫定義的父母,組織上已經對他們進行了慰問和撫恤,葬禮則定在下周一——那一天剛好是七年前孫定義進中隊的日子。
這些天來,整個中隊的氣氛都很壓抑,從前的嬉鬧歡笑只存在於記憶中,每個人的心都充斥著悲憤。
這天,趁著戰士們出早操,任燚獨自進了幹部宿舍,走到了孫定義的床前。
雖然消防改制之後,他們已經不是軍人了,但始終還保持著軍人的作風和習慣,床上的被子疊成豆腐塊,桌子上的東西擺放的整整齊齊,什麼都沒動過。
任燚坐在了孫定義的床上,恍然間,仿佛下一刻,宿舍的門就會被推開,晨練歸來的孫定義會一邊說笑一邊走來,聊昨天看的球,討論中午吃什麼,他甚至能回想起孫定義笑起來時,臉上的每一道紋路。
如果什麼都沒發生就好了,如果只是一場噩夢就好了。吱呀一聲,宿舍門被推開了。
任燚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現一絲光芒,只是在看清來人後,眼眸再次暗淡下來。
崔義勝有些驚訝地看著任燚:「任隊,你……」他看到任燚坐的正是孫定義的床,眼神變了。
「你怎麼回來了。」任燚平淡地問。
「不舒服,請了假。」
「好好休息吧。」任燚站起身要走。
「任隊。」崔義勝咬了咬牙,遲疑地問道,「那天……如果我早點上去,會不會……」
他因為空呼餘量不足,且救援服破損,被任燚勒令下去換衣服,並背幾個備用空氣瓶上來。他下去之後,向指揮員匯報內部情況、換衣服、取瓶子,返回,前後最多不超過十分鐘,任燚已經帶隊進去了。
如果他早一點,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任燚打斷了他:「別瞎想,跟你沒有關係。」
崔義勝眼圈一熱:「我跟孫排長是老鄉,我剛來的時候,不適應北方氣候,咳嗽了一個多月,他特照顧我。」
任燚倒吸一口氣,輕輕咬住了嘴唇。
「任隊,你說,我們成天想救別人,有時候,又救不了別人,有時候,連自己兄弟都救不了。」崔義勝抹著眼淚,「你還記得那個少年嗎,那個卡在擋風玻璃上,活活流干血的少年,他求我們救他,我們都救下他了,他還是死了,我就、就時常想,我們……做這些的意義是什麼?」
任燚回過頭,淚水在眼圈裡徘徊,他輕聲說:「比起我們沒能救的人,我們救的人更多,這就是我們做這些的意義。」
崔義勝輕輕搖著頭,臉上帶著一種至深的無力。
任燚很想安慰崔義勝兩句,卻發現那些話甚至無法安慰自己,又如何去說服別人,他只能拍了拍崔義勝的肩膀,幾乎是逃出了那間宿舍。
可他又能逃到哪裡去,整個中隊,到處都是孫定義的影子。
這是他當上中隊長後,第一次面對戰士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