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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吳雩都一手捂著眼睛,把臉埋在了被子上。
“您言重了,快請坐,請坐。”步重華真是用盡畢生功力才繃住了冷峻的面部表情,同手同腳地招呼幾位領導,“您幾位今天來是上面出了對小吳警官的處理結果嗎?還是——”
病房裡根本沒有能坐的地方,因為步重華之前為了防止蔡麟、小桂、張小櫟他們幾個偷偷跑來找吳雩聚眾開黑,讓人搬走了所有的椅子和沙發。所以宋平和其他市委領導都站著,翁書記半邊屁股坐在另一張空病床上,說:“哦,這倒不是,小吳警官的事我們還在幫他爭取,主要是科茲莫·菲利普——就是那個暗網的鯊魚——要出院進看守所了。”
“罪犯想在接受審訊之前,再見畫師一面。”
第164章
“——什麼, 菲利普先生想要見吳雩?”
步重華風度翩翩地攤開手, 語氣如同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一般克制、禮貌、字正腔圓, 儘管所有人都能在那瞬間看見這位紳士的眼白:“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明白,有什麼好見的,有什麼必要見?如果每抓一個毒販都要見一次, 那以後畫師是不是不用來南城支隊上班了,全國各地各大監獄看守所每個月搞一次巡迴演出,專門負責為毒販送臨終關懷是嗎?”
“………………”宋平說:“年輕人你注意一點, 我建議你在上頭對畫師的處理意見下達之前每天沐浴焚香禱告三遍, 公安部的爸爸們叫幹什麼就幹什麼,夾緊尾巴, 乖巧做人,好嗎?”
吳雩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讓領導非常滿意的下屬, 木訥溫順不多話,接受什麼樣的任務和安排也都無所謂, 你要見那就見吧。
他出院那天華北回春,草長鶯飛,一樹一樹的桃花在津海市城郊兩側路邊盛放, 車輛駛過時紛紛揚揚直上天穹。然而看守所鐵門卻仿佛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高高的鐵窗將灰白天光切割成幾塊,大樓昏暗走廊曲折,遠處除了鐐銬和鐵鏈嘩動的聲響外一片死寂,連空氣都化作了凝滯的膠狀物,沉沉壓在每個人的肺里。
“這邊, ”帶路的獄警十分客氣,“您請。”
“……”
獄警一回頭,只見那黑衣的年輕人正站在走廊上,抬頭怔怔望著冰冷的鐵窗。逆光讓他俊秀的五官投下一層陰影,仿佛蓋住了許多難以訴人的往事和秘密,唯有眼梢在昏暗中微微閃著一點光。
獄警不由一愣。
“沒什麼。”吳雩收回目光,抬頭走進了會見區,低聲說:“謝謝。”
門咔噠打開,鯊魚驀然抬頭。
一道他非常熟悉的身影在獄警的護送下走進屋,拉開椅子坐在對面,平靜地望著他:
“菲利普先生,別來無恙?”
吳雩明顯重傷未愈,清瘦了很多,穿一套非常合身的黑色西裝,外套沒有扣,袖口露出白襯衣滾邊。這簡單、調和的素色搭配非常適合他,看起來非常精神,頭髮又有一點長長了,發梢掃在耳梢,襯托出臉色有種透明疏遠的冷白。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裝束。
鯊魚定定地看著他,藍眼睛裡的瞳孔灰到幾乎發白,半晌慢慢笑了起來:“剛才等你來的時候,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什麼事?”
儘管知道此刻攝像頭對面有很多雙眼睛正牢牢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但毒梟並不在乎,笑容甚至還加深了:“你剛才穿過監獄的一路上在想什麼?”
“……”
“你看到這鐐銬,鐵窗,冰冷發霉的磚頭,不見天日的牆壁……你腦子裡在想什麼?有沒有感覺到自己這輩子都出不去了?”
“媽的這孫子在胡說八道什——”監控後一名主任剛要起身,被林炡一把攔住了,使眼色叫他坐下。
“有沒有感覺到自己將要被溺死在這深海里,嗯?”鯊魚上半身向前,幾乎面對面地盯著吳雩:“——阿歸?”
監控後的人群有一瞬間沉默,人人神情各異,沒有半絲聲音。
“……我來之前曾經猜過你為什麼想見我,原來是想來看我後悔的。”吳雩坐在那裡,半晌才哂然呼了口氣:“你對我可能有一點誤解,菲利普先生。”
監控中傳來他的聲音,因為傷情而有些沙啞,但在安靜的監室里還是非常平穩清晰:“從解行走後到現在困住我的始終都是往事,而並非現狀,因為僅從現狀中逃離對我來說是非常容易的,不論是為特情組賣命還是來到津海以後,甚至是為你工作的那段時間。”
鯊魚緊盯著他,“是嗎,那你為什麼從來沒走過呢?”
吳雩沒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問:“你知道我今天在來之前,宋局對我說了什麼嗎?”
“……”
“他說我之前攢的三十多萬現金已經被捐到我家鄉去了,步重華又添了點,可以初步蓋起一座小學校。”
聽到步重華三個字的時候鯊魚冷冷地眯起了眼睛,但吳雩沒有在意這一點。
“馬里亞納海溝的口號是‘選擇自由,而非暴政’,據說你創立這個網站的目的是探索極致的去中心化和無政府主義,你也曾經許諾過要給我自由。但你和那些跟你幹著相同事情的人選擇性無視了最關鍵的一點:徹底、無邊際的放縱最終只會導致犯罪,普羅大眾追求的其實是風箏底下的那根線、倦鳥晚歸後的那個巢。我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