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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雩現在只有一個感覺,就是後悔並且非常後悔,恨不得揣著煙盒打火機轉身進監獄去蹲幾天。奈何步重華這個養生狂人的手段極其強硬,拎著吳雩的小脖子抖出了他全身的煙盒、散煙、火柴、打火機……叮叮噹噹全扔進了垃圾桶,一拍手輕描淡寫道:“好了,回家吧。”
吳雩捂著眼睛無語凝噎:“不是說好了你今天去市局開會,晚上才回來嗎?”
“等不及,趕著來見你。”步重華唇角一勾:“告訴你剛才林炡沒來得及說的第二個好消息。”
那瞬間他的表情很難形容,劍眉略微挑起,眼底笑容閃爍著一絲冰冷,薄唇拉出了一個輕微而銳利的弧度。吳雩下意識站住腳步,心有靈犀般感覺到了什麼,只聽他就帶著那樣的笑意淡淡道:“萬長文的死刑核准下來了。”
“下個星期一,死刑立刻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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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長文是槍決。
津海已經很少用槍決了,死刑核准是快馬加鞭下來的。那天清晨萬長文被拉出看守所監室,兩個法官當面念完判決書,武警上去把他褲腳紮上、繫上繩結,然後就左右架著拎上了車——真的只能拎,因為當時這條老毒蟲已經完全不會走了,腳尖在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痕跡,軍車行駛的一路上始終在全身抽搐,兩隻渾濁的老眼直勾勾盯著空氣,連轉都不會轉。
刑場在津海城郊一片窪地邊的蘆葦盪里,下車時姓萬的整張臉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死灰色,真的是那種跟死人毫無差別的灰。刑攝員上來拍照的時候武警一鬆手,他直接撲通一下趴在了地上,四肢如顛篩般劇烈抽搐。
“——萬老闆。”這時他聽見頭頂傳來一道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問:“你還記得我嗎?”
“……”
萬長文好半天才發著抖抬起眼睛,渙散的視線映出面前一個方臉濃眉、身形魁梧威嚴、約莫五十多歲的男子,是津海市公安局長宋平。
宋平居高臨下地打量他,那目光非常奇異,不像是僅僅在打量腳邊一團腐爛惡臭的垃圾或即將被踩死的螻蟻,而是還有些更加深切、更加刻骨,但外人又難以窺見的憎惡與仇恨。
“應該不記得了,不過沒關係。”他蹲下身來盯著萬長文,一字一句說:“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今天你之所以被槍決而不是注射,是因為我。這顆子彈是我為你爭取到的。”
萬長文的腦子像是被水泥灌住了,許久才慢慢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昏黃眼珠里陡然迸射出仇恨:“……你! 你——”
“我要你像當年的步同光和曾微夫婦一樣被槍打死,我要讓你在死前品嘗百倍、千倍於他們的痛苦,我要親眼見證你變成一灘腐爛的肉。”宋平眼眶通紅,每個字都隱藏著被深深壓抑的顫慄:“但你不會像他們的英靈一樣永遠被世人銘記,你會下十八層地獄受盡唾棄,直到還清你這輩子欠下的累累罪孽和所有血債。”
萬長文眼珠不受控制地抽動,那是恐懼到極致的表現。他看見治安員在荒涼的蘆葦盪上圍出刑場,看見空地邊停著的警車、法院車、殯儀館運屍車,警戒線後已經準備好了黑色的裹屍袋。便衣刑警們在空地邊圍成幾圈,每個人的神情都平靜而冷漠,隱隱簇擁著最前排中間的一個手裡捧著兩張黑白遺像的年輕人。
那赫然是步重華。
“對了。”宋平剛起身要走,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一笑:“還記得你那唯一的孫子陶澤嗎?步重華做主,已經把他的姓給改了。”
萬長文仿佛被打了一劑強心針,觸電般張大眼,下一秒他眼睜睜對上了宋平憐憫而又居高臨下的目光:
“隨母姓彭,叫彭憶澤。”
宋平轉身向警車後去,頭也不回,身後傳來了萬長文憤怒絕望的嚎叫和以頭搶地的撞響。
步重華站在人群最前,吳雩沉默地立在他身後。黑白遺照上步同光和曾微投來微笑,他們是那麼年輕、俊美而幸福,宋平眼底酸熱的液體終於奪眶而出,隨著他蹣跚的每一步掉在土地上。
他從來沒有見過活著的步同光和曾微,甚至來不及在最終時刻到來前知曉彼此姓名。但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血色深夜,他和其他十餘個不能排除嫌疑的馬仔一起被關在邊境一所村莊的祠堂里,大門被重重鐵鏈鎖住,火把映照出身邊一張張驚恐的臉。萬長文坐在前方正中的太師椅上,拿著把匕首慢條斯理地剔指甲,身邊掛著一排猙獰生鏽的刑具,生肉燒焦的臭味混合著血腥瀰漫在空氣中,一層層浸透了祠堂的地磚和牆縫。
等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可怕,最開始他想吼叫、想掙扎、想不顧一切撞開那扇門瘋狂地跑出去,想付出所有代價穿越回千山萬水之外的家鄉,哪怕再看一眼年邁的爹媽;但冰冷恐怖的現實是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直挺挺跪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幾乎停止,機械等待著漫長、痛苦的死亡最終來臨。
死亡並沒有來。
天剛明時,祠堂的門終於被人急匆匆推開了。那一刻他就像終於等到了鍘刀的死囚,在絕望中閉上眼睛,聽見來人疾步奔到萬長文身邊叫了聲東家,誠惶誠恐說:“辦事的人把話傳回來了,那兩個條子到死都不肯交代‘畫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