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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成年刑警可不比彭宛一介弱質女流,如果真想殺他們索性就該早點動手,否則天長地久夜長夢多,這輩子殺了不止一個警察的萬長文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才對。

    那麼對方到底是誰,把他們一股腦關起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寶寶,寶寶乖,寶寶乖……”彭宛懷裡的孩子大概是真挺難受的,嘶啞地哭了起來,她趕緊搖晃著抱哄幾聲,孩子倚在她懷裡又沉沉地昏睡過去了。

    吳雩已經有點發燒了。他靠在步重華臂彎里,虛弱安靜地望著她母子倆,仿佛透過這一幕回憶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零碎悠長的片段,許久低聲說:“你還是愛這個孩子的吧?”

    彭宛拍撫幼兒的手一頓。

    “……愛啊。”她淡淡道,“我媽盼了一輩子的男孩,老陶家三代單傳的正根,怎麼能不愛呢?”

    吳雩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知道我媽當年生下了個死胎嗎,警官?”彭宛卻在這時突然起了談興,微笑著說:“是個已經足月的男嬰。”  

    這下連步重華都不知道能說什麼了。

    “我媽這一輩子都在恨我,有時我真覺得她恨我恨得要死。從小她就告訴我有好多好多人想再給她介紹男的,但她都沒去見,怕找了後爹對我不好;後來她下了崗,說都是因為我不自覺,她要花心思管我學習,所以領導覺得她工作不如別人。我剛上班那陣子,她一個小時裡能打我五六十個未接來電,我躲在公司洗手間裡打回去,聽她在電話對面大發雷霆說我是白眼狼,翅膀硬了,不接她電話了,以後是要遭報應的;後來我跟陶正慶談戀愛,下班晚回來兩小時,她就在家摔東西砸門諷刺我,說我花時間花精力上趕著討好男人,怕是已經迫不及待要當別人家的人了吧——但她也許是忘了催我相親結婚的就是她,說女人過了二十五還嫁不掉活著就沒用的也是她啊。”

    彭宛含著淚水笑了笑,定定望著朦朧灰暗的空氣:“我覺得她恨我,但她也很愛我。小時候家裡吃雞蛋,她吃蛋白,省著給我吃蛋黃,好容易買了條魚,我吃魚肉,她吃魚頭魚尾巴。長大後她經常告訴我一個人帶孩子有多艱難,為了撫養我她捨不得吃捨不得喝,落下了一身病,這輩子吃的苦受的罪全都是為了我……後來她生病了,躺在病床上說她這輩子攢下的所有東西都留給我,我是她生命的延續,只要我好好的她死了也能心甘。”  

    一連串淚珠從彭宛的下頷打落在地,在灰塵中濺起小小的水花。

    “但她最後那幾天,最後在病床上意識不清醒了的那幾天,嘴裡念念叨叨的卻是那個死胎,那個沒活下來的寶貴的小兒子……我這才知道她原來是後悔的,至少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是後悔的。如果三十年前她沒有跳下船去救我,如果她沒有在正月冰冷的水裡走一遭,如果她平平安安順利生下了我父親唯一的正根男胎……”

    吳雩沙啞地嘆了口氣:“彭宛,你——”

    “但既然這樣,為什麼當初又跳下船去救我呢?為什麼救了我又恨我呢?”彭宛睜大眼睛,仿佛望著虛空中並不存在的婦人,臉上神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為什麼你心裡恨著我,一邊又愛著我呢?!”

    吳雩咽喉里像堵住了什麼酸熱的硬塊,堵得他發不出聲音,這時肩頭被步重華環抱的手用力拍了拍:“這世上完全只有愛而沒有恨的父母子女關係是很少的,彭宛。”

    這是步重華第一次當面用名字而不是“你”來喊她。  

    “有的家庭愛比恨多,有的家庭恨比愛多,有的家庭愛恨交雜,難以分清。即便是表面看上去再幸福美滿的家庭,也可能存在著外人難以窺見的失望與不平,只是那永遠被壓在內心最底,永遠不會在清醒的狀態下言訴於人。”步重華緩緩搖了下頭:“有些父母用激烈極端的痛和咬牙切齒的恨來證明愛,這沒有辦法,對子女來說無解。我們只能在漫長的歲月里自己慢慢學著釋然。”

    “……”彭宛窩在牆邊痙攣似地抽了幾口氣,突然尖聲問:“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又怎麼知道?你——”

    “我知道,因為我也恨過我的父母。”

    彭宛那口戾氣突然噎住了。

    “但再怎麼愛恨如今也都無濟於事,”步重華沉默片刻,聲音非常低沉:“我只能讓自己帶著它往前走。我跟你都只能帶著它往前走。”

    彭宛呆滯的眼珠終於一點點挪向他,那瞳孔幽黑瘮人,又空空洞洞的。

    過了不知多久,昏暗裡終於慢慢滲出哀泣,隨即變成了極端壓抑又無處發泄的嚎哭。  

    吳雩沒有回頭看步重華此刻的神情,只抬手拉起他另一條胳膊,環在自己身前用力一緊,像是個前後緊貼的無聲的擁抱。

    “……”步重華也沒出聲,少頃終於把臉埋在他後頸窩裡,呼出一口精疲力竭的滾熱的氣。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綁匪終於來了!

    吳雩耳梢一動,全身肌肉繃緊,剛要起身卻被步重華重重往後一拉,擋在了自己身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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