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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道為什麼,年小萍死不瞑目的灰白眼珠和步重華布滿血絲的銳利瞳孔,就像被快進了的啞劇畫面般,始終不停地交替閃現在他腦海里。
“……”吳雩長長出了口氣,終於夾著煙,按下了那個號碼——
雲滇省機場。
林炡拎著公文包大步走出抵達大廳,一輛黑色轎車早已等在人行道邊,司機麻溜下車打開後門,叫了聲林科。
林炡一言不發,坐進車裡。
司機早已習慣了他的作風,也不以為意,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從後視鏡小心打量他:“咱們現在是去哪兒,林科?我送您回家還是——”
林炡微閉著眼睛,吐出兩個字:“省廳。”
司機已經跟他有一段時間了,能感覺到他表面雖然沒有異狀,但心情卻不太好,於是閒話半句沒說,立刻打燈轉向。
就在這時車裡響起了手機鈴聲。
林炡猛地睜開眼,接通電話,那瞬間他的語氣讓司機懷疑自己聽錯了:“餵?”
“方便說話嗎?”
電話里那道聲線略帶沙啞,但有種沉靜的質感,司機確定自己從沒聽過。他不禁往後視鏡看了一眼,意外地發現林炡眼睛彎彎地,他在笑!
林科竟然在笑,是他的眼睛還是後視鏡出了問題?
“方便,我飛機才降落——怎麼了?”
通話對面電流沙沙,少頃才聽那聲音含混道:“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林炡不自覺坐直了,聲音里都帶上了笑意:“什麼忙,你說?”
吳雩站在分局門前的人行道上,在裊裊煙霧中眯起眼睛,燈火繁華的街道夜景盡數映在了他眼底。
“我早年在南邊的時候,有一次進到當地村落,偶然看見巫師戴著人骨面具跳大神。有時我晚上會夢見之前的事,那人骨面具還挺嚇人的,醒來以後就想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宗教活動,還把圖畫了下來,一整天都在琢磨它。”
林炡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聽到最後臉色已經有些凝重了:“你晚上經常做夢?”
“偶爾吧。”吳雩含糊應付了一句,說:“我就想知道那個面具是做什麼用的,感覺很多事如果想通了,以後也就不會老惦記著過不去了。我聽人說你的權限查東西快,能幫我查查嗎?”
林炡沉聲問:“你晚上經常做噩夢,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
吳雩一時語塞,頓了頓之後氣餒道:“可能有點違反紀律,你不方便查就算了。”
林炡幽幽嘆道:“吳雩……”
司機知道自己應該眼觀鼻鼻觀心,但林科長那口氣嘆得,好似咽下了千言萬語,讓旁人心肝肺腑都不由跟著一顫。
所幸林科長在那一嘆之後就沒說什麼,只溫和地道:“那你把你畫的圖發給我吧。”
在案子沒破的階段披露關鍵性線索是違法的,即便對方是不同轄地的同事也不行。所以吳雩之前就把骷髏頭盔粗略臨摹保存在手機相冊里,用簡訊發給了林炡。
手機嗡地一震,林炡看了眼。
“知道了,交給我吧。”他頓了頓,好像終於還是忍不住,對著手機低聲問:“吳雩?”
吳雩唔了聲,正夾著煙要抽,突然不遠處陰影里響起手機拍照時特有的:咔擦!
這動靜極其輕微,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簡直不起眼到極點,但電光石火間,原本半側身體的吳雩卻猛地抬頭,精確無比覓聲望來,緊接著手就頓在了半空中。
——年大興站在人行道對面,手機攝像頭還來不及藏起來,一張橫肉臉繃得緊緊地,自下而上死死盯著他。
遠處綠燈轉紅,赤紅的光映在那三角眼裡,泛著淬過蛇毒般的光。
吳雩經歷過太多生死瞬間,幾乎在同一時刻就預感到了什麼,瞳孔猝然壓緊。林炡在電話那頭問什麼,但他沒有在聽,他看見年大興面孔扭曲著,張開嘴做了幾個口型:
“二、三、六、五、九——”
分局辦公室里,步重華的光標從密密麻麻的網頁上迅速滑動,隨即一停,屏幕上出現了年大興呆滯僵硬的二寸免冠照:“果然。”
許局一看:“哎呀,這小子有前科?”
“可是我們收到的出警記錄……”廖剛戛然停住,然後猛地反應過來,全國犯罪人員檔案資料庫還沒建成,派出所的無犯罪記錄只保存十年,而且如果年大興是在外省羈押的,原籍派出所不一定有聯網!
而在那些特別封建的地方,除了家裡兒子多,還有什麼能震懾四里八鄉?
——蹲過大牢!
“年大興,原名年貴,十四年前因協助販賣鴉片不滿200克被判有期徒刑三年,並處五千元罰金。”步重華逐字念出內網上的記錄,目光落在下一行上:“服刑地雲滇,錦康區看守所,保山監獄。”
23659。
夜風清涼,笑語喧雜,沒人注意到吳雩一動不動地站在人行道上,瞳孔微微擴張。
這串數字仿佛一把鑰匙,將記憶角落裡某扇不起眼的門轟然打開,封鎖多年的畫面迎面呼嘯而來。他仿佛再次看見鐵窗外支離破碎的天空,遠處一聲聲腳步迴蕩,隨即牢房鐵門嘩啦關上,看守在空曠陰森的走廊盡頭提高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