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頁
吳雩一抬眼,對上了步重華的視線。
那麼大一個正處級支隊長了, 在愛人面前背血跡形態分析的時候,眼底竟然還有一絲隱蔽而矜持的自得。
“當時我就想, 鯊魚到底在這裡做了什麼才會留下假血,難道假行刑了?作假行刑給他自己的保鏢看沒有意義, 那麼觀眾只有你,但為什麼要取得你的信任呢?答案呼之欲出,最大的可能是想穩住你這個誘餌, 好把你身後的大批警力釣虎離山。所以我立刻讓遠在津海的蔡麟親自急報公安部再審萬長文, 同時把他外孫帶到病床前,用了不少手段威逼利誘,總算從姓萬的嘴裡又擠出了一點牙膏:原來他曾經利用這礦山下面四通八達的廢棄礦井,弄了一真一假兩個據點。”
萬長文雖然吸了三十年毒,已經把絕大部分智商給生理性地吸壞了, 但在這件事上卻顯示出了驚人的狡猾——也可能是早年跟緬甸毒幫打仗時學來的經驗。
吳雩凝神片刻,啞然失笑:“我說為什麼鯊魚這一路上對我那麼客氣,敢情是怕我身上藏著裝備,可以隨時向專案組示警?”
他臉上的灰煙血跡並沒有完全擦乾淨,但五官深邃精細,烏黑的眉梢、眼角由深入淺,有種象牙雕塑般光潤沉靜的神氣。
步重華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只笑了笑:“應該是吧!”
如果不是在第一時間發現血有問題,全部警力就會跟著吳雩的定位器趕到假製毒廠,火一燒上來,雖然不至於立刻造成人員傷亡,但會在極大程度上絆住警方的機動速度。到時候即便再發現真製毒廠,精銳特警也很難在第一時間火速趕到了。
這樣的深山地形,大雪黑夜,哪怕專案組晚到十分鐘結果都大為不同;鯊魚這般苦心謀算,就是為了要警方被大火絆住腳的時間差!
“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專案組立刻慌了,我們知道你會發現鯊魚的異常,但絕對無法看穿他的布置——因為在整個環環相扣的信息鏈上,你缺少最關鍵的一環。”步重華頓了頓,說:“明光路汽配店的那輛毒販車沒落在警方手裡,它衝出了陂塘鎮。”
“……”
吳雩頓時掐住鼻根,半晌才長長嘆了口氣:“鯊魚從頭到尾藏著那輛車,用它接上了秦川的‘屍體’,對吧?”
“沒錯。如果你知道這件事,那麼在小木屋發現只有兩輛車的時候,就會立刻識破他殺秦川這件事背後有鬼……問題是你根本沒機會知道,而鯊魚也推測出了你不知道。那消失的第三輛車在木屋外的樹林裡接上了秦川,現勘已經緊急出動確認了車轍路線。在鯊魚把你帶來這個假工廠的同時,秦川抄近路來到了另一座礦坑裡的真工廠,按時間推測估計現在已經提取出藍金的殘留物了。”
車窗外大片警燈急促閃爍,映得吳雩森白面孔格外冷峻沉默,半晌低聲說:“……要是我能再想想辦法就好了。”
“不可能的。”步重華溫和地回答,“專案組根本沒機會把第三輛車的事告訴你,也沒法配合你——當鯊魚算出這一點時,局面就已經完了。承認吧,吳雩,你有一大半心魔都緣於對自己的變態苛求,你總是在質問自己為什麼不能跑快一點、更快一點、救下更多的人、挽回更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實際上再厲害的臥底也只是臥底。所以十三年前的畫師身後必須有解行、林炡、張博明、胡良安,有一整個特情組隨時調動邊防武警衝鋒陷陣;十三年後的你身後必須有我,有宋局和專案組協調技偵、網偵、整個特警大隊和森林消防來做後援。”
“……”
車裡安靜良久,吳雩終於嘆了口氣承認:“你說得對!”
然後他頓了頓,才苦笑道:“職業習慣而已,不用管我。”
步重華知道他這種思維方式是十多年命懸刀尖形成的職業病,因此也不多勸:“所以現在知道剛才為什麼這麼多警車大張旗鼓包圍礦坑了嗎?不是為了抓鯊魚,是專門來救你的。”他從擔架上俯身靠近,在吳雩耳邊低聲含笑問:“當時是不是覺得自己又被犧牲了?有沒有一瞬間覺得‘果然如此’?”
“!”吳雩一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著。
“到底有沒有?”
“……”吳雩面上有些發熱,不自在地向車窗邊擠了擠,小聲說:“沒有。”
步重華更逼近了:“真沒有?”
幾步之距的車前座,隊醫已經把傷口處理完畢,正背對著他們慢條斯理收拾器械,聽都懶得聽他倆膩歪。
兩個人的食指互相勾著,吳雩不吭聲。
“你有那麼多戰友,不用太苛求自己。”步重華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說:“這次我們一定能抓住他。”
隊醫收拾好東西,躬身走向前排,兩人一下觸電般分開了。
“……那現在還怎麼跟蹤?”半晌吳雩才開了口,在顛簸和警笛聲中小聲問:“你剛才說第三輛車在特警眼皮底下逃出了陂塘鎮,難道是因為上面有……”
“對,有定位器,林炡他們正嘗試把定位範圍精確到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