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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重華一把拎走他手上那袋棗,叮囑:“下次記得連著花生桂圓瓜子一道帶。”然後毫不留情呼上了門。
王主任:“…………”
王主任面對硬邦邦冷冰冰的門板,新仇舊恨直上心頭:“你個姓步的,連滷蛋都不捨得分給技術隊半箱,還好意思張嘴問我要瓜子!”
步重華一轉身,只見吳雩已經用手肘撐著床板,勉強坐起了身,滿是血絲的眼睛望著步重華,就像要確認他真實存在於自己眼前,而不是做夢似的:
“……你……”
步重華一把牢牢扶住他:“別動。”
他把吳雩靠在蓬鬆雪白的枕頭上,把床頭上醫生吩咐吃的藥拆除出兩片,倒了杯溫水,遞到吳雩乾裂的嘴唇邊,剛要餵進去,卻突然被吳雩伸手抓住了。
“吃了。”步重華低聲吩咐,“是止疼片。”
但吳雩沒有動,目光渙散而神智昏沉,就這麼一手抓著步重華的手,怔怔地望著他,許久才慢慢地問:“……你要抓我嗎?”
“什麼?”
吳雩又重複了一遍:“你要抓我嗎?”
天色已經很晚了,檯燈橙黃的光映在他半邊側臉上,額角貼著的醫藥紗布邊緣隱約露出血跡,反襯出頭髮異常的黑,而膚色又冷得發白,眼角眉梢有種疲憊、茫然而不確定的神情。
這是那天深夜車廂里那個絕望的親吻之後,步重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近距離地觀察吳雩的臉,心裡突然掠去一個荒謬的猜測——是他嗎?
這個念頭就像尖銳的碎冰投進心裡,緊接著整個中樞神經都微微發起熱來。
步重華看著咫尺之際的眉眼五官,試圖找出與二十年前重合的細節,但確實已經太久了。不論再怎麼竭力搜索腦海,凌亂破碎的回憶中都只有月光下清瘦矯健的背影,以及少年最後一次回頭時,抹在他臉頰上的滾燙的血。
是你又回來找我了嗎?
可是,千里迢迢人海茫茫,陰差陽錯的世事怎麼可能如此湊巧?
“……你不好好吃藥的話我就把你抓走。”步重華俯身靠近了些,鼻息幾乎貼在吳雩臉頰光滑的皮膚上,冷冷道:“抓起來關在家裡,看你還能不能從八樓跳下去。”
吳雩小聲道:“我不跳了。”
頓了頓他又說:“我太想弄死他了,對不起。”
步重華看著他紅絲密布的眼睛:“為什麼你不敢讓嫌疑人落到警方手裡?”
這次吳雩沒有吭聲。
“誰派他來殺你的?”
“……”
吳雩一直沉默著,步重華伸手扳回他冰涼的下巴,“吳雩,你應該知道嫌疑人已經把我的照片發給他僱主了。咱倆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嫌我知道得太多,而兇手不會顧及我知道得太少。萬一哪天出了事,大不了我做個糊塗鬼陪你一起上路,咱倆到了地下你再慢慢給我解釋,好不好?”
吳雩半晌沒有動靜,許久後終於屈起雙腿,把胳膊肘頂在膝蓋上,雙手用力抹了把臉,滿是傷痕的十指都插進了頭髮里。
他閉著眼睛,下巴頦上還殘存著護士沒擦掉的乾涸的血跡,隱約順著脖頸線條收攏到深陷的頸窩裡。因為天生骨架輕,他鎖骨深陷得非常明顯,再往下三棱刺尖劃出的血口幾乎橫貫前胸,醫生說只要再往上一厘米就會傷到大血管,那頃刻間就生死難料了。
他就像一頭在野外受盡了傷害的貓科動物,那全身上下的累累傷痕,反而從骨子裡淬鍊出了一種鋒利到極致的、驚心動魄的美感。
“……那個人叫瑪銀。”吳雩從手臂間發出沙啞的聲音,“是塞耶的獨生女。”
——塞耶,十年前紅山刑房,吳雩被張博明放棄險些暴露的那次臥底任務;也是他十三年艱辛歲月中最早、最輝煌的戰功。
步重華敏感地問:“你不是說塞耶的勢力已經被全部消滅,連亞瑟·霍奇森都被抓了嗎?為什麼他的獨生女逃脫了?”
吳雩深吸一口氣,眼前浮現出地道里搖晃的火把、地面上蜿蜒的血跡,以及胸肋下插著一把刀,難以置信搖搖晃晃退後的少女。
他自上而下重重搓了把臉,說:“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從炸塌的地道里逃脫的。應該是當時手軟了。”
“你手軟了?”
“嗯。”吳雩頓了頓才說:“可能當時還是年輕。”
步重華有一絲詫異,他以為吳雩這樣的人,狠起來是天崩地裂都不會有半點手軟的,但隨即又似乎想到了什麼。
難道他跟那個瑪銀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
吳雩不敢讓嫌疑人落在警方手裡,是不是正因為怕他吐露出這一點?
步重華舌根上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知道以吳雩的行事風格,如果他有一件事無法自圓其說,那麼這件事背後的內情一定比他表現出來的疑點更大十倍、百倍,甚至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嫌疑人說‘三七’攀不上瑪銀,而瑪銀知道人骨頭盔,也就是說她、秦川、鯊魚現在應該綁在一起了。”吳雩喃喃道:“但我想不到有什麼共同利益能把他們綁在一起,難道只是為了取‘畫師’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