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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重華心念一動,無聲無息地拿起相框退出門,閃身站在病房外大門邊,躲在門裡無法看見的角度,迅速扳開了相框背面的可拆卸鐵鉤。
這張照片上有張志興的兒子,對老人來說可能意義非凡,他不能隨便揣在懷裡帶走,必須看完立刻送回原處。因此步重華動作非常快,咬牙把四個背鉤一一扳開,險些被劃到手都沒在意,嘎啦一聲輕響拆開了多年未曾開過的相框背板,一張老照片忽悠悠飄出,被他眼明手快一把接住——
他的推測沒有錯。
年輕人迫切想把相框從他手裡拿回去,確實是因為照片背面印著每個人的名字,從第一排最中間的張志興到右手邊第三位的年輕人,順序依次是:
張博明,解行,江停。
第76章
解行, 解千山。
那一轉念間步重華想起了很多之前遺漏的細節:吳雩背上的紋身, 隨身攜帶翻閱過無數次的專業書, 對知識難以掩飾的渴求,口口聲聲精英階級的酸意和羨慕,墓碑前哽咽的“我跑得很快了”然而“真的來不及”……
十二年枕戈待旦, 邊境線生死遊走,確實有可能讓人產生一種身份混亂的錯覺,把當年的天之驕子解行活生生扭曲成底層運毒馬仔解千山。但吳雩在烈士陵園以及拳場外車裡拒絕他的時候, 那種卑微和自嘲卻真的太過分了, 過分到根本不合常理。
他其實沒有任何自我貶低的理由,他出身於警界至高學府, 成績是數一數二的優等生,就算十二年後歸來沒有評下功勳, 那也只是紙面上少一道文件而已,宋局許局等人對他的照顧和支隊上下對他的喜愛不是假的, 甚至一直懷疑他的林炡也不可能有膽子當面跟他嗆聲,連打黑拳這種違紀的事情都能被宋局胡扯八道為化裝潛伏。
他可能會因為應激障礙而備受折磨,但他不該因為別人的情意而感到恐懼。
步重華盯著照片上開懷大笑的少年, 盯著他熠熠生光的眼睛, 無數疑竇升上腦海:是什麼讓他不能接受我?
那種骨子裡的自貶到底來源於哪裡?
啪。
相框被人一把按住,步重華一抬眼,只見那年輕人站在他面前,劈手奪走了照片。
“步警官。”他冷冷道,“你的過分程度真是令我嘆為觀止。”
步重華呼了口氣:“我確實沒有惡意, 不過給你造成的麻煩非常抱歉,恭州市禁毒第二支隊長……江停。”
江停。
吳雩站在相隔半條走廊的拐彎處,沒有人能發現他的瞳孔正劇烈顫抖,記憶的碎片當頭撲面砸來——
“你看到那個人了嗎,跑在隊伍最前的?他叫江停。”
“確實挺厲害的,咱們系裡穩定前三,偶爾第一,射擊槍法巨牛逼!”
“打球也很好!上籃超厲害的!”
……
“明天要用的制服你也不幫我收一下,給你發簡訊沒看見還是怎麼著,還得我自己跑回來。”江停在身後走來走去,吳雩躺在上鋪,面朝著牆,聽見窗外雨線噼啪敲打著水汽氤氳的玻璃,宿舍里瀰漫著灰暗潮濕的氣味:“哎對了,張博明約你釣魚你別去啊,上次說好的跟我一塊上自習,你那課再不補考試該掛了。……”
如果把吳雩這輩子最不想再見的人排一個列表,江停排不上前三也至少該有前五。
他縮回身體,退到拐角後,感覺心臟嘭!嘭!一下下撞擊咽喉,只要開口就有可能從嘴裡蹦出來。胸腔痙攣產生的悶痛無時不刻刺激著神經,但他大腦卻從未有過的清醒,甚至比當年臥底好幾次遇到緊急關頭時還要清醒。
他必須立刻離開津海。
已經到了無法繼續拖延的地步了。
早在搬進津海居所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所有證件、細軟、現金都統一歸類擺放,緊急時刻拎包直接走,這是他十年顛沛流離形成的固定生活模式。吳雩腦海中迅速形成一條清晰的路線,上牙深深切進嘴唇內側,在血鏽味中深吸了口氣,從牆角中略回過頭,最後望向病房門口——
這麼多年特種高危工作讓他深深知道,在決定離開時心底里任何一絲留戀都會導致前功盡棄的後果,但只有這一次,他沒忍住。
步重華站在那裡,離他相距不過十米。
但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如此接近了。
那個男人深邃銳利的眼睛和完美的鼻唇線條蜿蜒收進襯衣領口,肩寬、腿長、挺拔好似利劍,用最挑剔的標準來打量都找不出任何缺點,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吳雩的視線從步重華全身仔仔細細地勾勒下去,像是要把這一幕的所有細節,甚至頭髮揚起的角度和襯衣細微的褶皺都深深烙印在靈魂里;然後他那口炙熱腥甜的氣終於徹底吐了出來,轉身向遠處走去。
但就在回頭的同時,他眼角突然瞥見什麼,動作一凝。
——病房門邊是另一道上下樓梯,步重華正面與江停彼此對峙,左側隔半條走廊是吳雩,右側對著樓梯口,一道向下而一道向上。
向上那一層樓梯的扶手欄杆後,有個人正站在那裡,從吳雩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見他一雙穿著牛仔褲和高幫短靴的腳,小腿以上的部分被樓梯特有的三角空間擋住了;但對方站在那居高臨下俯視的話,正好能將病房門口的步重華和江停兩人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