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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永遠在離散來臨的時候,把他獨自推向一條荒謬扭曲的道路,一去不能回頭。
吳雩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抬頭說:“有一天您會後悔選擇我的。”
“那麼我希望到那一天時,你已經把步重華抓回來了。”宋平撈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親手披在吳雩雙肩上,凝視著他深邃鋒利的眼睛,低聲說:
“歡迎歸來,吳支隊長。”
這可能是南城區刑偵支隊史上最荒唐也最悲涼的提拔——大難不死,臨危受命,沒有紅頭文件公示期,沒有同學舊識電話恭喜,更沒有鮮花、請酒、招呼與道賀。吳雩從人事那出來的時候等於就已經走馬上任了,他推開刑偵支隊大辦公室的門,原本忙碌的眾人紛紛回頭望向門口,一個接一個停下手上的動作,安靜漸漸籠罩了大半條走廊。
孟昭、蔡麟、宋卉、張小櫟、下樓來拿報告的經偵曹哥、遠處樓梯口停下腳步的王九齡和小桂法醫……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或站或坐,有些手裡抱著文件,有些還拿著電話。沒有人吭聲,沒有人動作,所有目光都鎖定在吳雩身披警服的側影上,仿佛在等待什麼。
吳雩反手拍拍身後的廖剛,讓他與自己一同跨進大辦公室,然後抬起頭望向面前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面孔:
“有件事我想在今天告訴大家。”
“我想站在這裡,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
“我姓解,十三年前獨自南下來到邊境,執行一項長期的跨境潛伏絕密任務,目的是為了摧毀長期滲透我國雲滇邊疆的金三角塞耶販毒集團。十年前,我發現了暗網涉毒電商茶馬古道和馬里亞納海溝網站的存在,並把馬里亞納的安全主管亞瑟·霍奇森送進了監獄,此後又在金三角各個幫派間繼續輾轉潛伏,這期間我配合警方剿滅過很多條邊境運毒路線和販毒組織,很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又化險為夷。一年前,我受命協助警方把全球通緝的毒梟鯊魚引誘至境內並實施圍剿,但可惜抓捕行動失敗了。鯊魚逃出境外,馬里亞納海溝網站下線一年,金三角毒梟對我的人頭提出數百萬高價懸賞,而我的代號一夜間傳遍了全球販毒網。”
“出於保護的目的,組織把我調來華北津海市公安局,讓我化名吳雩,在這裡我遇到了步支隊和你們大家,度過了我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平靜時光。”
周圍震驚得一點聲音也沒有,除了少數幾個已有風聞的主任之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吳雩語調不高,而且很平緩:
“在過去的三個月里,南城支隊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嚴厲的審查和清洗,我們從津海市數一數二的業務部門淪落為被所有人懷疑、審視和挑剔的對象,昔日榮光一落千丈。大家可能已經聽說了步支隊的種種傳聞,但我在這裡想說的是,我不相信步支隊做了那些事情。”
“我不相信他為活命而殺了萬長文的女兒彭宛,也不相信那些藍金是他出售給鯊魚的。”
“南城支隊是全津海乃至華北地區最優秀的刑偵隊伍之一,以前是,以後也會是。我會盡全力把步支隊帶回來查明真相,結束眼下這過街老鼠般惶惶不可終日的局面,將一切回歸正軌。”
周遭一片鴉雀無聲,只聽見吳雩穩定的聲音在上空迴蕩:“我會帶大家洗清污名,恢復我們南城支隊的威名和榮光。”
廖剛沉聲說:“吳支隊。”
所有人如夢初醒,孟昭從桌沿躍下地:“吳支隊。”
“吳支隊長。”“小吳哥。”“小吳隊。”
……
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每一個人都站起身,肅容圍成半圈。
“從此以後大家外事問廖副,內事問孟姐,出頭得罪人的事叫我。”吳雩伸手一按廖剛肩膀,言簡意賅道:“風雨兼程,同舟共濟,南城支隊永遠是一個整體。”
南城支隊是個整體這句話,在平常只是句官樣套話,步重華當了那麼多年一把手都沒說過幾次。但這時候從吳雩嘴裡說出來,所有人都懂得它超乎一般的沉重分量:在污名和嫌疑徹底洗清之前,支隊裡每一個被步重華提拔過、使用過的人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哪怕調離南城分局都無法完全擺脫履歷上灰色的記錄,而在體制內這影響是非常深遠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刻所有人都真正是綁在同一條船上風雨共濟的利益共同體。
“是!”
“是!”
“明白吳隊!”
……
蔡麟揉了揉因為剛才提起步支隊三個字而酸澀發熱的鼻子,瓮聲瓮氣小聲說:“我,我感覺小吳整個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其實是終於跟以前一樣了。”孟姐嘆了口氣說,“那個真正的……真正的以前。”
那與生俱來的稜角,經歷打磨的鋒芒,終於衝破了他為自己戴上的枷鎖,在被逼到走投無路時展現出來,如同那真正久遠的、腥風血雨的曾經。
“你要去看看支隊長辦公室嗎?”廖剛低聲問。
吳雩一搖頭,抽身走向大辦公室門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