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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趙的臉色已經徹底變了。
沒錯,他確實還沒忘——
“……趙副,哎趙副!”“怎麼了?”“您看那人誰啊?咱們一大早來他就坐在那,一張報紙翻幾個小時了?”
趙副所長順著手下躲閃的視線看去,一道側影正坐在看守所大廳的角落裡,整張臉都被報紙遮擋住了,只露出頭頂烏黑濃密的短髮。因為逆光看不清楚具體身形,只覺得人很年輕,很瘦但相當精實,白色短袖T恤、黑色牛仔褲,右腳踝蹺在左膝上,踏著一雙滿是塵土穿舊了的黑色高幫系帶靴。
他在看一份緬甸語的舊報紙,右手腕上戴著一串用紅穗穿了的灰白佛珠,看著像是骨頭似的,繞著修長的小臂纏了四五道,盡頭吊著一隻磨得很尖像人牙齒形狀的東西。
那佛珠看著很邪,趙副所長小心收回目光,低聲吩咐:“可能是跨河過來探監的緬甸人。別隨便去招惹,當地人路子野得很。……”
“這才幾年不到,趙所升職了,說話也不那麼謹慎了。”吳雩含笑道,“可能是這幾年貴轄區內沒再跑丟過犯人,漸漸也就不長記性了的原因吧。”
周遭一片神情各異,姓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擠出一句:“你、你講什麼二零零八年,我都已經不記得了!我剛才說的是步重華也沒說別人!……”
“南城支隊上下一體,你說步支隊,也就是在說我。”吳雩和顏悅色地向左右掃視一眼,原本看熱鬧的幾個人此刻神色都有些訕訕,“沒憑沒據的事不要站在機關大院裡張口就來,否則招來督察隊多不好,是不是?”
趙所咕咚咽了口唾沫,徹底氣怯下來——豈止是不好?姓吳的不是一般硬氣,招來督察隊以後吃虧的肯定不是他!
吳雩不再說什麼,禮節性一點頭,轉身示意廖剛跟自己一起走。
“……”
眾目睽睽之下,姓趙的臉皮掛不住,雖然不敢再囉嗦但還是忍不住沖吳雩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幾乎不出聲地罵了兩句。
——其實這兩句氣音小得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聽得清,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吳雩就像腦後長眼一般唰然轉身,右手一把抓住他領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了幾步,重重把他甩上了牆!
撲通!
趙所只覺後背劇痛,眼冒金星,還沒回過神就咽喉一緊——吳雩滿把拎著他衣襟,竟然把他貼著牆硬生生提了起來!
所有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驚叫起來:“怎麼了怎麼了?!”“吳支隊冷靜點!”“冷靜點別亂來!”
“……救、嗚嗚嗚……”
趙所滿臉赤紅,雙腳不由自主離地,死死抓著吳雩青筋暴突的手腕卻連聲都發不出來,只見吳雩略微靠近他耳邊微微一笑:
“我們當地人路子野得很,趙所你忘了?”
姓趙的雙腳拼命踢蹬,下一刻被吳雩甩手扔在地上,劇烈嗆咳起來!
“哎呀老趙你沒事吧?”“ 快把他倆拉開,把他倆拉開!”
……
眾人一擁而上,而吳雩冷笑一聲,左手搭著外套,右手插在褲袋裡,轉身揚長而去。
二樓走廊上擠了一片人,江停按著欄杆,見沒事了才微微鬆了繃緊的肩背。楊成棟已經帶人奔了下來,目瞪口呆站在市局大門前向這邊望,一臉擔憂、著急、震愕混合著三觀被刷新的表情。
廖剛趕緊撥開人群匆匆趕上吳雩:“小吳——吳支隊……”
“下次不要跟人做這種口舌之爭了,不是每個人我都湊巧打過交道的。”吳雩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平淡道:“這世上在乎真相的人只是少數,絕大多數真相也不過是人眼能看到的那一部分事實而已。”
廖剛怒氣未平:“我一開始只想跟他把事情說清……”
“凡事有苦衷不代表就一定就能說得清。”吳雩打斷了他,“報仇洗冤通常只是傳說中的故事,故事是不用我們警察跪在地上拿著放大鏡一寸一寸去尋找線索和證據的。”
廖剛所有不甘惱火都一盆冰水澆下似地清醒了,半晌生出一絲慚愧,嘆了口氣岔開話題:“你在樓上有發現嗎?”
吳雩說:“沒有,我和江教授剛在看解救當日的執法記錄儀視頻,突然被你的嚷嚷給打斷了。”
“你在二樓辦公室能聽到這邊的動靜?”廖剛愕然道。
“當然能,你的聲音我還不——”
吳雩頓住腳步,不知意識到什麼,表情驀然發生了變化。
廖剛不明所以:“怎麼了?”
“……來了來了,破門器來了!”“小心!所有人退後!三二一——”嘭!
“配電箱在哪配電箱在哪?”“這鬼地方是被拉閘了嗎?”“裡面是什麼啊哎喲小心!”
“我艹!排排排水管,有有有小孩要死了!”“什麼在哪?”“快快快來人!”
……
視頻中混亂的人聲被字字剝離、抽絲剝繭,每一處語調振幅和每一寸音量高低都被大腦迅速固定、拆解,旋轉崛起由無數道起伏曲線構成的聲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