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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重華從事刑偵工作十餘年,對這些細微的肢體語言了如指掌,他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他和他左邊那個青年非常親近。
那個人是誰?
“……我們當時拍畢業照,只有成績特別好才會站在第一排,想必嚴先生您當時一定很優秀吧。”
年輕人態度謙和而敷衍:“過獎,盡力畢業了而已。”
步重華點點頭,突然像發現什麼似的,指著吳雩左側那名青年:“這是你們班的輔導員嗎?”
“不,”年輕人頓了頓才說:“這是我們讀研的師兄。”
“公大讀研也軍訓?”
“……那倒沒有。”
“那為什麼跟你們一起合照呢?”
年輕人臉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更加明顯了,奈何步重華仿佛真的相當不識眼色,兀自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少頃年輕人才勉強回答:“他不是來軍訓的,他是……我們老師家的兒子。”
原來是張志興的兒子。
開始步重華沒反應過來,但兩秒過後卻突然如遭雷擊,醍醐灌頂般望向照片,意識到了什麼——
早年跟吳雩關係非常好,同樣姓張,同樣公大出身,勾肩搭背出現在同一張老照片上,難道這個人是?!
步重華耳朵陣陣轟響,意識到自己正接近某些非常重要的東西,只要手指再稍微往前用力一夠,便能將最後一層窗戶紙戳破,陳年積灰嘩地蓬起,露出這麼多年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所有人都默契假裝它不存在的真相。
但是——這裡偏偏有個但是——眼前這姓嚴的年輕人嘴緊程度超出想像,他剛才的迴避不是因為敷衍,而是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故意不肯提起學生時代的隻字片語。
怎麼才套出他的話呢?
“原來如此,”步重華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紙杯喝了口水,笑道:“真是青年才俊。”
那短短兩三秒的功夫,給了他迅速思考的喘息之機。
這世上平庸的人多,厲害的人少,非常厲害的人又分為兩類:一類是像吳雩那樣,單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過人之處,而且非常溫懦沉默,只要你不觸及他的點,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想展露出自己厲害的那一面;再有一類就是像眼前這個年輕人那樣,只一照面便能從言行、談吐、氣場中看出厲害之處,是個不介意讓別人——至少不介意讓步重華看出自己鋒芒的人。
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上套的,而且憑他和張志興的關係,只要步重華哪句話觸及到敏感點,他可能都不吝於直接下逐客令。
十多年刑偵工作磨鍊出的思維速度在這時幫了步重華大忙,他放下紙杯,看著年輕人冷淡的面孔,剎那間在心裡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
“怪不得我剛才一看就覺得眼熟,你說他姓張,我就突然想起來了。”步重華指著照片上的青年,一抬眼笑道:“早幾年我出差去南邊的時候見過您這位師兄,我們還一起吃過飯呢。”
年輕人再機警都不可能想到步重華會這麼說,表情明顯僵了下:“哦?你們見過?”
“是,不過確實得有好幾年了——真是巧,明明大家都是熟人,我卻拖到今天才上門拜訪張老,真是慚愧啊!”
年輕人面色隱約驚疑不定。
步重華只作沒有看見,笑著問:“怎麼樣,張博明現在還在雲滇嗎?已經高升了吧?”
張、博、明,就在三個字出口的時候,年輕人的瞳孔猝然一張,隨即緊縮——
仿佛一塊巨石瞬間從咽喉墜進胃裡,步重華知道自己賭對了。
當年軍訓結業照上,親密挽著十八九歲前途無量的吳雩,並且在隨後幾年前徹底改變了吳雩下半生的這位“師兄”,就是那個張博明!
“……”年輕人垂下視線,步重華幾乎能透過那頭黑髮,清清楚楚看見他正高速運轉的大腦,但他面上只笑著重複了一句:“高升?”
這倆字的意思跟剛才步重華低頭喝水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爭取那轉瞬間思考的時機。不過步重華沒給他這個機會,緊跟著皺眉“啊”了聲,指著照片上的吳雩問:“這個人是嚴先生您的同學嗎?”
年輕人一頓。
“我見過他,跟張博明在一塊工作的,可真是巧了。”步重華笑看向年輕人黑沉沉的眼睛,連最細微的表情都帶著恰到好處的詫異:“我記得他姓解,但是名字叫解……解什麼?我記得他跟張博明關係很不錯來著?”
病房裡陡然陷入安靜,年輕人直直坐在那盯著步重華,一言不發。
步重華並不著急,他知道自己已經把對方逼到無法迴避的地步上了,如果他再避而不答,待會張志興醒來步重華再提,就勢必會在老人面前引起非常尷尬甚至難堪的局面。
果然長久的沉默之後,年輕人緩緩道:“步警官,我不知道您具體是做什麼工作的……但這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以後當著老師的面就不要再提了,徒添傷感而已。”
頓了頓他又道:“是的,他倆關係非常好,但一年前他們都在雲滇的機密任務中犧牲了,非常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