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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牆灰碎石如細雨般簌簌灑下。
“我說過別跟著我,”吳雩貼在跟蹤者耳邊,輕輕道:“林、炡。”
“咳咳咳咳咳……”林炡嗆咳半天才終於勉強止住,但咽喉被掐還是說不出話來,只得抬手向吳雩身後打了個手勢。
吳雩略微偏頭,果然只見身後不遠處,兩個剛竄出來的便衣猶豫著停住腳步,神態緊繃如臨大敵,對峙幾秒鐘後,才終於不甘心地一步步退回了黑暗裡。
吳雩鬆開手,林炡呼地大出了口氣,一邊揉按脖頸一邊無奈地苦笑道:“你看,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在單純保護你——”
吳雩打斷了他,聲音平直毫無起伏:“不需要。”
林炡表情無奈:“他們也只是聽命辦事……”
“滾!”
林炡眼神微動,嘴一張似乎想解釋什麼,但緊接著吳雩轉身就往黑暗走去。
“喂,吳雩!”林炡追上前幾步,因為聲音提高又咳了起來,但他也不介意,就這麼一邊咳嗽一邊朗聲笑道:“我很喜歡你,哪天一起出去喝酒吧!”
這次吳雩連頭也沒回:“喝你妹。”
林炡不由失笑,繼而變成大笑,再抬頭時那削瘦利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月光盡頭。
嘩啦一聲熱水灑下,塑料浴簾上很快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水跡。
吳雩在水流中閉上眼睛,燈光透過薄薄的眼皮暈染出滿世界昏黃,熟悉的鈍痛漸漸從背部肋骨攀爬直上腦髓,是越南拳手那一記兇狠至極的過肩摔。雖然不至於折筋斷骨,但要緩過來估計也得十天半個月。
他畢竟已經不是二十來歲能拼命的年紀了。
也許是氤氳熱氣的作用,吳雩思緒有瞬間飄忽,從深黑混沌的潛意識中漸漸浮現出一雙兇狠血紅的眼睛——是剛才擂台上被勒住咽喉,拼死掙扎暴怒的越南人。
“打!打!”“越南佬!”“打死他!”
擂台周圍彩燈晃得耀眼,瘋狂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打!”“打死他!”“叛徒!”
昏暗刑房裡,每一聲球棍擊碎骨骼,或頭顱撞擊石壁的悶響,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條子的走狗!”
“不說弄死他!”
“打死他!!”
……
無數雜亂怒罵淹沒而成深海,水壓急速擴大,奪走肺部的最後一絲氧氣——
“咳咳咳咳!”吳雩驟然爆發出嗆咳。
他急促摸索著關掉花灑,甚至連撞到了手都沒感覺到,扶牆慢慢蹲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從大腦到耳鼓裡嗡嗡作響,讓他一時竟然分不清意識和現實,足足過了半晌才聽見浴室里一聲聲嘶啞急促的喘息,仿佛狼狽不堪的困獸,那是他自己。
不行,不行,他一遍遍強迫自己想,不能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會死的。
說不清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還是渴求,讓他很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起身用力抹了把濕漉漉的臉,用浴巾隨意一裹走出了簡陋的浴室,出門時側影在水汽朦朧的鏡子裡一閃而過,從後頸下方至肩胛骨上的淺墨色刺青花紋隨著動作微微起伏。
臥室單人木板床上胡亂堆著幾件換洗衣物,吳雩抓起一條寬鬆長褲套上,精瘦的上身光裸著,從今晚帶回來的夾克里掏出紙袋,所有鈔票倒在桌上,一張張一摞摞點了兩遍,藉由這個過程終於把心定下來了,混亂的大腦也漸漸恢復平常的鎮定清晰。
他跪在地上,拉出床下的保險柜,把裝滿了錢的紙袋丟進去。保險柜里相同的紙袋已經存了兩三個,他掏出薄薄的帳本來一筆一划記好,又仔細算了遍最新總額,果不其然跟他在回家路上心算的結果一模一樣,是個令人比較滿意的數字;然後他才鎖好保險柜推回床下,起身如釋重負地鬆了松肩頸,長長吐出一口氣。
狹小臥室的牆上掛著時鐘,秒針發出輕微的滴答聲,深夜十二點半。
吳雩一手拿毛巾擦頭髮,一手端著杯冰水慢慢喝著,目光從床頭書架上逡巡而過:《刑事證據學》、《涉外警務概論》、《公安信息學》、《犯罪現場勘查學》……
一排排熟悉的書籍讓他有瞬間走神,不自覺想起了自己現在的頂頭上司——那個據說年紀輕輕就空降刑偵支隊一把手、周身籠罩著名校家世等諸多光環、每天頂著一副別人欠他五百萬表情的工作狂。
吳雩自嘲地搖搖頭。
——步重華那種年輕精英,遠隔著三里地,就能讓像他這樣的小碎催感受到一股名為“惹不起”的氣息。
吳雩從那一排專業書里挑出《公安信息學》,唰唰翻到上周沒看完的那一頁,摸出眼鏡戴上,啪地擰亮了床頭燈。
夜風輕微拂過窗欞,幾不可見地搖動紗簾。
突然吳雩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一抬頭。
“……”
他起身站在窗戶邊緣靠牆的那一側,用筆桿輕輕挑開紗簾,皺眉向外望去。
老舊小區居民樓下,飛蛾簌簌撲撞路燈,樹影在黑夜裡塗抹出或濃或淺的墨團。灌木叢中,一星火光忽明忽滅,是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