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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雩把筷子沖刷乾淨,隨手往白瓷磚鋪的檯面上一放,把煮麵的小鍋涮了涮,動作突然微微一停,眼角向身側瞥去。
廚房窗框積滿了經年油煙,水汽在玻璃上氤氳出白霧,隱隱映出遠處的路燈,突然昏黃光影一閃,似乎有什麼東西緊貼著外窗台晃了過去。
吳雩像是被某種迎面席捲而來的力量定住了似的,良久才從水流下伸出手,將玻璃窗上的白霧一抹——
一隻熟悉的手掌從外面幾不可聞地拍了拍窗,霎時與他隔著玻璃,掌心相貼。
“……”
吳雩另一隻手微微不穩,在玻璃上擦了兩把。穿過冬夜的朦朧霧氣與遙遠路燈,那熟悉到極致的身影正佇立在風雪中,俊美面孔與他隔窗相望。
是步重華。
水龍頭依舊嘩嘩作響,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毒販還守在外間。隔著廚房薄薄一道牆,沒人能看見他們的掌心正緊貼彼此,吳雩面色蒼白、疲憊而茫然,步重華的目光卻火燙而貪婪,隔著玻璃窗一遍遍描繪他的每一寸眉眼輪廓,許久後終於開口做了四個字無聲的口型:
“別、跟、他、走。”
第134章
嘩嘩水聲停止, 吳雩走出廚房, 一邊用布擦手一邊轉身面對眾人, 平淡地問:“考慮好了嗎?”
他穿著黑色高領毛衣,袖口挽在小臂上,臉和手上的皮膚都是那種燈光無法渲染的冷白。鯊魚緊緊地看著他, 他卻沒有在看任何人,只低頭在擦手,這個角度讓他烏黑的眉角眼梢都形成一道修長的弧度, 鼻樑光潔挺拔, 嘴唇又異乎常人地淡而薄,那是一種看上去就很不好說服的面相。
“……我可以不帶你走。”鯊魚沉吟片刻, 終於說。
——老闆竟然改變了主意。
周圍幾個隨時準備動手的保鏢都登時一愣。
“你對我可能有點誤會,畫師。我既不需要你的忠誠, 也不需要你成為下屬,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獲得自由。”
吳雩手在毛巾里一頓, 鯊魚起身走到他面前,語氣竟然非常柔和:“你應該明白這自由是沒法從警方手裡得到的,否則當初你也不會在重重封鎖的大樓里留下暗門。但即便當時我被捕而你逃脫, 那道暗門也只能讓你去往東南亞更加貧窮、混亂、毒品泛濫的地方, 也許你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僱傭兵,不過相信我,你這種外形和內在條件,在那種朝不保夕的環境裡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如果你跟我走,事情就不一樣了。”鯊魚語氣微微一轉, 變得更加低沉而富有誘惑力:“你可以去我在希臘附近的私人島嶼,島上有漁民、集市和碼頭,你可以在那裡平靜地居住,或者乘船出海打漁。你見過溫暖的地中海麼?見過海洋你就會意識到陸地上的一切法律制度和道德束縛都是那麼令人厭倦,你可以享受那種無拘無束的平靜生活,直到老死。”
溫暖濕潤的海風,自由漂流的小舟——哪怕不是對一個前半生傷痕累累的通緝犯,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吳雩短促地笑了聲:“可能我付不起那麼高昂的租金呢,Phillip先生。”
“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也不用參與任何暗網或毒品交易,我所有的島嶼都為你終生開放,只有一個條件。”鯊魚低頭盯著他,兩人距離近得幾乎相貼,每個字音里的冷酷都凜然可辨:“——不准與我為敵。”
“……”
“如果你不為我工作,那麼也不准為任何人工作,包括各國警方、其他黑道、毒販以及我的各種競爭對手。除此之外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鯊魚終於抬起頭,恢復了彬彬有禮的風度,微笑道:“我甚至可以想辦法幫你說服步支隊長……現在該叫步老闆了。當然,這得建立在你還喜歡他而不是想弄死他的基礎上。”
鯊魚大概這輩子都沒給人開出過這麼優厚的條件,更別說花費那麼多心機了。如果換個人來,可能現在會比較受寵若驚才對。
吳雩在眾目睽睽中張了張口,但又閉上了,沒有出聲。
只要答應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哪怕只要點點頭,就可以徹底離開這顛沛流離的土地和晦澀不明的未來,所有擔憂、孤獨、憤怒和絕望都灰飛煙滅,異國他鄉平靜悠遠的、甚至可能還很優裕的生活觸手可及。
“——往前走,阿歸。”隧道里含血的喘息聲聲在耳,那是解行最後絕望的叮囑:“用我的名字活下去,永遠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
“別跟他走,”轉眼風雪冬夜裡,那熟悉的面孔隔著玻璃窗凝視著他,琥珀色瞳孔里滿是火熱的懇求:“別跟他走。”
……
吳雩終於笑了笑,那笑意非常疲倦,而且明顯只是客套而已:“算了吧。”
三個字剛出口,周圍那些保鏢的臉色都變了,鯊魚閉上了眼睛。
“我還沒想好以後要做什麼,也不值當你費那麼多心思。”吳雩隨手一拍鯊魚的肩,自嘲道:“謝謝你,Phillip先生,我只是太累了。”
他抬腳走向內屋,但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鯊魚突然睜開眼睛,半空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