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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吳雩坐過牢。”步重華略微偏過頭,音量放得非常輕:“他說吳雩是十三年前錦康區看守所越獄潛逃的通緝犯。”

    訊問室。

    四面牆壁慘白,牆頂上開著一扇巴掌大的鐵窗。書記員已經被清出去了,光禿禿的鐵桌上只有一盞黯淡的檯燈,光芒黃不黃綠不綠,把年大興滿是橫肉的臉映得竟有一絲虛弱。

    步重華披衣坐在審訊桌後,袖口卷在手肘上,露出結實的小臂,漫不經心道:“我聽說你要舉報,說我們的刑警是通緝犯?”

    步重華肩寬腿長,肩背挺拔,簡單隨便往那一坐,十多年刑偵生涯錘鍊出來的氣勢就壓倒性地蓋住了對方,年大興甚至不敢抬眼直視他:“我、我沒說謊,我不是為了那三萬塊錢才跟劉哥通風報信,是因為那姓吳的太狠!我是為了自、自衛!”

    訊問室外小黑屋裡,宋大老闆和許局兩人並肩站在單面玻璃前,沉沉對視了一眼。

    “自衛。”步重華聽不清什麼態度地重複了一句,問:“為什麼要自衛,吳雩會對你不利?”

    年大興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嚨里咕咚一聲。

    “年貴,”步重華淡淡地道,他聲音極富磁性,但每個字都重若千鈞:“你在我面前,指控我的人是逃犯,知道污衊在職刑警是什麼罪名嗎?”

    他最後幾個字仿佛泰山當頭,壓得年大興整個人向鐵椅里坍縮,好半天才辯白似的勉強擠出一句:“可是……可是我能認出來,他樣子沒變,還有那個紋身!世上怎麼可能有同樣的兩個紋身?!”

    步重華瞳孔壓緊。

    ——紋身。

    “他真名姓解,叫什麼不知道,據說是幫人往緬甸運粉抓進來的,聽看守管他叫編號23659。號子裡每個人都有‘花名兒’,唯獨他沒有。他不用有。一提‘他’所有人都知道是他,甚至後來連提都不用提,放風的時候一窩窩犯人湊在一塊兒,使個眼色就知道是在說他,那些看守也根本不管……”

    “為什麼?”步重華問。

    年大興虛虛地喘氣,燈光下只見冷汗順著額角流出一道道印記,半晌他擠出了一個痙攣扭曲的笑容。

    “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你以為看守所都跟監獄那樣嗎,警官?法院沒判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混著關在看守所里,滅門一家七八口的,邊境販毒百八十斤的,組織團伙攔路搶劫的,殺人碎屍全國通緝的……所有犯人全混在一塊,有大鋪,有小鋪,每間小鋪里還有個牢頭。牢頭負責教新來的犯人學規矩,一天三頓按著往死里打,打完了再灌混著泥巴的髒水。條子都知道犯人間的玩法,只要別真弄出人命,他們看見了都當沒看見……”

    “我不是問你這個。”步重華打斷道,“我是問為什麼‘23659’沒有外號。”

    年大興瞪著他,臉上扭曲的惡意幾乎要化作粘稠的東西流出來,他終於說了實話:

    “因為好看。”

    步重華呼吸微頓。

    “那是大牢,連個耗子都他媽帶把的大牢。他長得那麼好看,你說為什麼所有犯人都惦記著?你覺得他們在惦記什麼,警官?”

    訊問室內外都仿佛被凍結住了,空氣化作無數鋒利的碎冰,沉甸甸墜在人肺里。

    許久後步重華終於活動了下脖頸,骨節發出咯嘣脆響,他問:“所以劉棟財下手了?”

    “劉棟財是第一個下手的。因為我們蹲同一個號子,動手方便。”年大興冷笑起來:“但姓劉的不敢自己動手——他當牢頭是因為外頭有背景,有人給送錢,打人他可不行。所以他命令我們幾個先上……”

    步重華臉上還是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然後呢?”

    年大興吸了口氣,臉上肥肉不住抽動,然後終於撩起汗衫。

    即便在訊問室這麼昏暗陰沉的可視條件下,他胸腹部那道傷疤還是非常清晰,泛著陳年增生可怖的暗紅色。

    “玻璃塊,”年大興嘶啞道。

    步重華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你能想像嗎?平時姓劉的那幾個欺負他,打他,打得血都吐出來了,那小子只咬牙一聲不吭,我還覺得他挺好欺負的。但那天晚上一群人圍著動手的時候,他突然就豁出去了,用藏起來的磚頭干破了一個人的腦袋,碎玻璃捅進我肚子,他們說我腸子都流出來了。所有人都在喊,所有人都在躥,武警帶槍趕來之前他還捅破了一個人的脖子,血噴出半面牆那麼高。後來我聽說那天晚上險些引發出暴動。”

    年大興喘著粗氣,說:“你知道姓劉的這次為什麼帶二三十個人來津海麼,警官?因為他怕了。我敢說姓劉的混了大半輩子,從沒離死亡那麼近過。”

    步重華眯起眼睛,盯著年大興那張混合著畏懼、懦弱和仇恨的臉,久久沒有說話。

    “後來呢?”步重華終於開口問,“你說他越獄了?”

    年大興死死盯著審訊桌,仿佛透過它冰冷錚亮的鋼面,再次回到了看守所里那個混亂血腥的夜晚。半晌他又咽了口唾沫,說:“對,那天晚上之後,他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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