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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老人顫巍巍提起那東西,對著凌晨黯淡的天光眯眼一看,突然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連滾帶爬摔下了垃圾山——
那是半截腐敗腫脹的手臂。
“垃圾填埋場工作人員報到固體廢棄物管理處,固體廢棄物管理處又報到北道村派出所,刑大在垃圾場裡挖了好幾個小時, 挖到了腰以下的兩條腿、脖子以上的一個頭, 加上最開始發現的那半截手……嘿呀!走開!”蔡麟在手機那邊扯著嗓子,一邊跳腳一邊揮舞蒼蠅, 背景是垃圾場鏟車的轟轟聲:“現在只差胸腹部和另外半截手就能拼出一個全乎人兒了。走開!走開!張小櫟你那個防蚊噴霧再給我來點兒!”
步重華舉著手機,大步走下刑偵支隊大樓門前的台階, 吳雩和宋卉緊隨其後:“能確認是陳元量嗎?”
“小桂法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個小時到三十六個小時之間,結合衣著體態和屍表特徵來看, 確實是陳元量沒錯,現在就在等警犬到位搜索剩下的幾塊兒肉啦!”
步重華大步走向那輛警用牧馬人:“知道了,我跟小吳馬上就到。”說著掛了電話。
Biu一聲越野車開了鎖, 步重華鑽進駕駛座。
吳雩腳步刻意一慢, 果然只見宋卉直不楞登越過他,伸手就去開副駕座的門。
吳雩沒吱聲,轉而打開後車座。但他人還沒鑽進去,只見前面步重華突然推門而下,大步繞過車頭, 一拍宋卉的肩,伸手拎住吳雩後脖子,一發力就給兩人調了個個兒:
“吳雩,坐前面指路。”
吳雩:“不不不……”
步重華完全不理睬他,硬生生把他懟進副駕上,嘭地關上了車門。
嗚哩嗚哩嗚哩——
紅藍警燈閃爍,颶風似地刮過周一上午繁忙的市中心交通,向北道村垃圾填埋場方向駛去。
車廂里坐著三個人,但空氣卻凝固得可怕,連吳雩都一反常態規規矩矩坐著。宋卉縮在后座中間,如同一隻心驚膽戰的小兔子,視線左瞟一眼,右瞟一眼,半晌終於聽見駕駛座步重華開了口:
“還有誰知道你是宋局的女兒?”
宋卉絞著手指頭:“……也沒多少人。”
“都有誰?”
“就許局,幾位副局,禁毒支隊的邵隊,經偵的曹哥,技術隊的王叔叔,法制科預審的錢伯伯,指揮中心的章伯伯,另外還有同意我來實習的刑偵局李叔叔,大案要案的栗處,政治處,督察處,秘書處,還有我媽……其餘就沒了。”
車內氣壓墜入冰點,半晌步重華擠出一句話:“就是該認識的都認識了是吧?”
宋卉心虛地不吱聲。
“我給你寫個退回報告,今天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不用來了。”
宋卉震驚:“為什麼!”
步重華的語氣卻比她嚴厲:“因為你根本不是學刑偵專業的!我們支隊每年只接收刑偵專業平均分前十名或專業績點前十名,再不濟也要警體搏鬥前三名,最差也要能打能跑能熬夜能扛揍的男生!你自己說說你符合哪一項條件?”
“……可,可我就實習三個月而已啊!我又沒想留下來!”
“不行。”
宋卉委屈至極:“我就想陪在你身邊也不行嗎?!”
步重華驀然厲喝:“不行!”
嗶嗶——
吳雩和宋卉同時被安全帶勒得向後一啪,相鄰車道的豐田憤怒鳴笛,加速超車,挾著尾氣揚長而去。
車內空氣被凍住了。
不知為何步重華似乎比平時更加聲色俱厲,仿佛在用這種方式掩蓋某種焦躁和不安。足足半晌後他才長吸了口氣,咬緊的後牙略鬆了松,視線向身側瞥去。
——吳雩維持著剛才那個被慣性拍在靠背上的姿勢,手機高舉在眼前,聚精會神研究地圖導航,那滿臉專心致志的神情,仿佛是個誤闖言情偶像劇片場的國產警匪片龍套。
“這件事不用再商量了。”步重華的聲音再度響起,聲音平穩冷靜一如往常:“我有個同學在海關,已經跟他打好招呼了,下周你就過去吧。”
宋卉的眼圈又再度開始泛紅,咬著小嘴唇,半晌憋出來一句:“不,我不去,你再這樣我就告訴我媽!”
步重華:“……”
宋大老闆夫人郝秀娟,那可是當年幫步重華洗過衣做過飯、開過家長會、簽過考試卷的主兒,跟半個媽也差不多了,宋卉這一狀跟告上南天門也沒有什麼區別。
“而、而且你不要瞧不起我,我、我也是能當個好警察的!”宋卉抽抽搭搭說:“我這就證明給你看!”
牧馬人在公路盡頭一個陡轉,開出數百米後轉進小路,前方北道村垃圾填埋場已經被警戒線圍住,警車紅藍光芒和聞訊而來的媒體閃光燈交匯在一處,咔擦作響。
警戒圈內幾十號人頭擠著頭圍在一塊,應該是在拼湊屍塊。
步重華面無表情,一踩剎車,回頭沖宋卉打了個下去的手勢。
“去,”他冷冷道,“證明給我看你能忍幾分鐘不吐。”
宋卉嚶嚶嚶,砰地甩上車門,頭也不回鑽進了警戒線。